1、赤壁之战 三世纪 最初十年（二〇四—二〇九年）

东汉王朝政府在身经百战的宰相曹操强大的支持下，终于稳定。可是，曹操死后，他的儿子曹丕，篡夺了政权，在中原建立曹魏帝国；东汉皇族苗裔刘备，在四川省建立蜀汉帝国；另一军阀孙权，在长江以南，建立东吴帝国。多彩多姿的“三国时代”，在本世纪出现。

然而“三国时代”仅维持六十一年，八〇年代后，晋王朝统一中国，而就在本世纪九〇年代，发生“八王之乱”，皇族骨肉相残；中国人再度陷于痛苦——而且比过去更要痛苦。

东汉·建安九年

1、春季，正月，东汉王朝（首都许县〔河南省许昌市东〕）最高监察长（司空）曹操，北渡黄河，阻塞淇水，使流入白沟（流经河南省滑县、浚县境），以便运输军粮。（淇水流经朝歌〔河南省淇县〕，在入卫河处，曹操用人工挖凿运河，使南通黄河，建立水运系统。）

二月，冀州（河北省中部南部）全权州长（牧）袁尚还不知道亡在眉睫，再向据守平原（山东省平原县）的青州（山东省北部）州长（刺史）袁谭发动攻击，命部将审配、苏由留守邺城（冀州州政府所在城·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曹操大军推进到洹水（洹，音huán〔环〕。流经邺城之南），苏由打算作为内应，阴谋泄露，出奔曹操。曹操遂抵邺城城下，堆筑土山，挖掘地道，发动猛烈攻击。袁尚任命的武安（河北省武安市）县长尹楷，驻军毛城（河北省涉县西北），保护通往上党郡（山西省长子县）的粮道。

夏季，四月，曹操留曹洪继续进攻邺城，亲自率军攻击尹楷，大破尹楷而回；又攻击固守邯郸（赵国首府·河北省邯郸市）的袁尚将领沮鹄（沮授的儿子），遂陷邯郸。（击破尹楷，西方并州〔山西省中部〕援军及粮道断绝；攻陷邯郸，北方幽州〔河北省北部〕援军及粮道断绝。）

易阳（河北省永年县东南）县长韩范、涉县（河北省涉县）县长梁岐，献出县城归降。偏将军徐晃建议曹操，说：“两个姓袁的还没有消除，所有县份都侧起耳朵，探听我们如何对待这两个归降人物。对他们应该特别奖赏，作为其他各城的榜样。”曹操接受，封韩范、梁岐关内侯（准侯爵）。黑山变民集团（太行山一带）首领张燕（褚飞燕），派人请求援助，曹操任命张燕当平北将军。

五月，曹操改变急攻战术，铲平土山，填满地道，另行挖掘壕沟，把邺城围绕一周，长达四十里。最初挖得很浅，可以涉水而过。审配在城上望见，纵声大笑，没有出兵破坏。然后，曹操一夜之间，挖出一条广二丈、深二丈的河床，把漳河（流经邺城西）的水引导注入。邺城遂跟外界完全隔绝，一粒粮食都不能入城，城中发生饥馑，人民饿死的超过一半。

秋季，七月，袁尚率大军一万余人回救邺城，还没有抵达，打算教守城主将审配知道外界情况，先派主任秘书（主簿）钜鹿郡（河北省宁晋县西南）人李孚入城报告。李孚削制一根指挥棒，挂在马鞍之旁，戴着武官头巾，率领三个骑兵卫士，傍晚时抵达城下，自称司令官，从北方进入曹操大军营区，顺着标志，向东巡查，一路装腔作势，不断呵责围城将士，遇到犯规的，按犯规的轻重，分别处罚，遂通过大营，抵达邺城南方的正南门——章门对面，对负责围门的将士，大发雷霆，把他们捆绑起来。遂即打开营门，奔驰到城下，向城上呼喊。守军垂下绳索，把李孚吊上。（胡三省注：“不先经过营区，负责围门的将士，一定起疑，不可能接受捆绑；不接受捆绑，营门就不能打开。李孚出发时，已决定从南门而入。”）审配等看到李孚，悲喜交加，欢声雷动，高呼万岁，围城将士报告曹操，曹操笑说：“他不但入城，还要出城！”李孚知道围城军已加强戒备，不能再行冒充。请审配把城中老弱，全部驱逐出城，以节省粮食。乘夜，另选数千人，每人手拿白旗，从南面三个城门——凤阳门、章门（中阳门）、广阳门分别出城投降。李孚跟三个骑兵卫士，穿上降人的衣服，杂在人群中，乘夜混出，突围而去。

袁尚大军既抵达邺城城下，曹操部下将领都认为：面对“归师”，人人将殊死作战，不可抵抗，不如避开。（《孙子兵法》：“归师勿遏，围师必缺，穷寇勿追。”即：返回基地的军队，不可阻截。包围敌人城池的军队，一定要留个使敌人可以逃亡的缺口。走投无路的敌人，不要紧追不舍。”）曹操说：“袁尚如果从大路而来，我们就躲开；如果沿着西山（邺城西方诸山）而来，一举可以使对方覆没。”（胡三省注：“从大道来，人怀救本之心，不顾胜败，有必死之志；沿山而来，可以前进，也可以后退，有倚险自保的意愿，没有誓死牺牲的决心。曹操对袁尚如此判断，正是兵法上观察敌人行动的契机。”）而袁尚果然沿着西山南下，抵达城东阳平亭，距邺城十七里，紧傍滏水（滏阳河）扎营。夜间，燃起烽火，通知城中守军，城中也燃起烽火呼应。审配率军开北门出城，准备跟袁尚内外夹击，瓦解曹操的包围部队。曹操立即攻击审配，审配不能抵挡，撤退回城。曹操再攻击袁尚，袁尚大败，撤退到漳水转弯处筑营。曹操下令大军包围，包围圈还没有完成，袁尚心胆俱裂，不敢再战，派人晋见曹操，要求投降，曹操拒绝，攻击更为猛烈。袁尚乘夜逃走，据保祁山（河南省安阳市西），曹操再进军包围，袁尚部将马延、张等，阵前投降，袁尚兵团霎时瓦解，袁尚逃往中山国（首府卢奴〔河北省定州市〕）。

曹操把袁尚大营中的辎重全部接收，得到袁尚的印信、符节、斧钺以及衣服用具（除了符节、斧钺外，还有最高统帅〔大将军〕印信〔一九七年三月任命袁绍当最高统帅〕、邟乡侯印信〔一八九年十二月封袁绍邟乡侯〕，以及头盔一万九千六百二十个，弓、箭、盾、戟，不可胜数），拿着向城中展示，守军士气崩溃。但审配仍作垂死挣扎，号令说：“没有关系，我们仍誓死坚守，曹操军队筋疲力尽，幽州（河北省北部）救兵正在中途（指幽州州长〔刺史〕袁熙部队），我们还愁没有主人领导？”曹操出营视察阵地，审配埋伏强弓狙击，几乎射中。

审配的侄儿审荣，当邺城东门（建春门）防卫官（东门校尉）。八月二日夜，审荣私开城门，迎接曹操军进城；审配在巷战中被俘。辛评全家原被囚禁监狱，辛毗驰往监狱拯救，早已被审配屠杀，一家老幼全死。曹操部属捆绑审配，押解到大营，辛毗用马鞭抽打他的头，诟骂说：“奴才，你今天死定了。”审配看着辛毗说：“狗辈，正因为你们这些东西，才使冀州破碎，我恨不得杀了你。而且，你今天有权教我活，教我死呀！”一会功夫，曹操传见，对审配说：“前天我视察前线，你的弓箭可真多！”审配说：“我还恨少！”曹操说：“你效忠袁家，自不得不如此。”有意宽恕他。然而审配意气轩昂，始终不说一句屈服的话。辛毗等又在旁哭号，要求报仇，曹操遂诛杀审配。冀州人张子谦早已归降，跟审配素来仇视，对审配笑说：“老哥，你比我如何？”审配大叫说：“你是降臣，我是忠臣，虽然一死，岂羡你生？”临斩，呵责行刑手，让自己面向北方，说：“我的主人（袁尚）就在北方。”

柏杨曰：

审配斥责辛毗：“正因为你们这些东西，才使冀州破碎！”似乎理直气壮；可是，使冀州破碎的，并不是辛毗，而恰恰是审配这些东西。审配以智囊闻名于世，却向主子袁绍层出不穷的贡献一些最馊的主意，打击唯一可以拯救冀州的沮授，而又违背当时长子继承的宗法制度，排斥袁谭，拥立袁尚，挑拨起严重的夺嫡斗争，使内部先烂。假使不是他阁下如此努力，岂能有以后的发展？他却倒打一耙，希望留下忠贞形象。

审配不过一个私欲如火的小政客而已，屠杀辛姓全家，证明他表面上虽然文质彬彬，实际上却是一个暴徒。当然，总比被俘后摇尾乞怜要高一级，但也不过高一级而已，不能抵消他颠覆冀州，颠覆袁绍一家的恶行。

2、曹操亲自前往袁绍墓前祭奠，痛哭流涕，安慰袁绍的妻子，发还袁家的金银财宝，致送绸缎布匹，由政府供应生活费用。

当初，袁绍跟曹操一同起兵攻击董卓（参考一九〇年），袁绍问曹操说：“如果大事不成，什么地方可以据守？”曹操说：“你的意思如何？”袁绍说：“我南靠黄河，北靠燕（河北省北部）代（山西省北部），收容蛮夷兵力，南下夺取政权，岂不是可以成功？”曹操说：“我不在乎土地，而只集结天下英才，正确领导，在什么地方都行。”

九月，东汉帝（十四任献帝）刘协（本年二十四岁）下诏，任命曹操兼冀州全权州长。曹操遂辞去兖州全权州长职务。

最初，袁尚命参谋官（从事）安平国（首府信都〔河北省冀县〕）人牵招（牵，姓），前去上党郡督运军粮，还没有回来，袁尚已逃往中山国（首府卢奴）。牵招劝告并州（山西省中部）州长（刺史）高干，迎接袁尚，结合二人军力，同守并州，观察变化，高干拒绝。牵招遂投奔曹操，曹操命牵招仍担任冀州州政府参谋官（从事）。

曹操延聘崔琰当行政官（别驾），对崔琰说：“昨天翻阅户籍，可以征召到三十万人，冀州不愧是个大州。”崔琰回答说：“而今，全国九州岛（指《禹贡》九州岛），分崩离析，两位袁家兄弟，互相残杀，冀州人民，骨骸暴露在荒郊野外。没有听到中央政府的王师，慰问民间疾苦，拯救他们跳出火坑，却先计较武装力量，把武装力量摆在第一位，岂是敝州（冀州）人民对你的盼望？”曹操正色道歉。

许攸仗恃他的功劳（指乌巢之役，参考二〇〇年十月），态度傲慢，曾经在大庭广众中，呼喊曹操的乳名说：“阿瞒，如果不是我，你夺不了冀州！”曹操笑说：“当然。”但心里大不高兴。后来，竟诛杀许攸。

3、冬季，十月，东井星旁出现孛星。

4、高干献出并州，归降曹操，曹操任命高干继续担任并州州长。

5、最初，曹操包围邺城（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时，已经归降曹操的青州州长袁谭，乘机背叛，出动军队夺取甘陵国（首府甘陵〔山东省临清市〕）、安平国、勃海郡（河北省南皮县）、河间国（首府乐成〔河北省献县〕）；并攻击袁尚据守的中山国，袁尚不能抵挡，逃往故安（河北省易县东南），投奔幽州州长袁熙。袁谭把袁尚的部队全部接收，回军驻防龙凑（山东省平原县东）。曹操写信给袁谭，责备他背叛誓言，宣布断绝婚姻关系。等到把袁谭的女儿送回（曹操为儿子曹整娶袁谭的女儿事，参考去年〔二〇三年〕十月），然后，大军开始进攻。

十二月，曹操进抵其门（今地不详），袁谭撤出平原（袁谭总部·山东省平原县），退守南皮（勃海郡郡政府所在县），沿清河（流经南皮县西）布防。曹操进入平原，夺取附近各县。

6、曹操推荐并任命（表）辽东郡（辽宁省辽阳市）郡长公孙度当武威将军，封永宁乡侯。公孙度说：“我已当了辽东王，永宁个屁！”（公孙度自称辽东侯、平州〔辽宁省〕全权州长，以独立王国自居。参考一九〇年。）把中央颁发的印信，送到军械库（武库）保管，根本不理。本年，公孙度逝世，儿子公孙康继位，把永宁乡侯的爵位，封他的弟弟公孙恭。

袁绍曾经任用牵招当乌桓骑兵突击队司令（领乌桓突骑），曹操遂派牵招前往柳城（辽宁省朝阳市东南），安抚乌桓部落。正遇上乌桓峭王动员五千人的骑兵部队，打算南下援助袁谭。公孙康也正好派遣使节韩忠，送给峭王“代理单于”的印信。峭王迟疑不能决定，召集各部酋长会议，并请韩忠入座。峭王问牵招说：“从前，袁绍说，奉天子之命，教我当代理单于；而今，曹操却说要奏请天子，教我当真正单于；辽东方面，又派人送来印信；大家都理直气壮，到底谁是真的？”牵招说：“从前，袁绍代表天子发布诏书（承制），只因后来违犯天子旨意，由曹操接替；曹操已经说过，当奏请天子，封你当真正单于。辽东不过一个偏远的三等郡县，有什么资格封爵任官？”韩忠说：“我们辽东，在沧海（渤海）之东，拥有百万雄兵，又得到夫馀王国（辽定省昌图县）和貊部落（朝鲜半岛东部）的拥护。现在这个世界，强大的才算数，曹操怎么敢唯我独尊？”牵招大声叱责说：“曹操英明盖世，保护天子；对叛逆讨伐，对顺服怀柔，四海之内，一片平静。你们一小撮官兵，顽劣嚣张，仗恃边疆险要，违抗中央，竟打算擅自任官封爵，玩弄天子，依法应该诛杀，怎么敢侮辱中央重要官员（指曹操）？”抓住韩忠的头发，猛撞地面，拔出佩刀，就要砍下。峭王大吃一惊，来不及穿鞋，光脚奔上去，抱住牵招，请求赦免韩忠；左右臣僚都因惊怖过度，面无人色。牵招才回到座位，向峭王分析成败利害跟福祸是非。大家全都离开座席，跪下接受中央命

令。遂遣回辽东使节，下令援助袁谭的五千名骑兵，停止出发。

7、讨虏将军孙权所属的丹阳郡（安徽省宣州市）军区司令官（丹阳大都督）妫览（妫，姓。音guī〔规〕）、丹阳郡政府主任秘书（郡丞）戴员，刺杀郡长孙翊（孙翊是孙权亲弟。而妫览、戴员是盛宪的党羽。盛宪当吴郡〔江苏省苏州市〕郡长时，曾荐举妫览、戴员当“孝廉”；后来，盛宪被孙权诛杀，妫览、戴员逃亡山中躲藏；孙翊既当丹阳郡郡长，礼聘他们担任现职，二人遂乘机替故主盛宪报仇。此缘起于东汉王朝一任帝刘秀，亲眼看到西汉王朝末年知识分子向王莽歌功颂德的无耻，竭力提倡一种不向权贵屈服的“气节”“义行”，其中一项就是向恩主绝对效忠。士大夫对荐举他或聘任他的官员，跟日本武士、欧洲骑士对他们的恩主一样，不但要为恩主冒险犯难，还要为恩主牺牲性命。像臧洪只为了袁绍不救故主张超，竟叛袁绍〔参考一九五年〕；许贡的奴仆门客，竟刺杀孙策〔参考二〇〇年〕；沮授在被曹操俘虏后，仍要逃亡〔参考二〇〇年〕。妫览、戴员之刺杀孙翊，正是一种效忠恩主的“气节”。不过，普通情形是，一旦接受新恩主的礼遇，便不能再有二心）。将军孙河，驻军京城（江苏省镇江市），立即赶到宛陵（丹阳郡郡政府所在县），妫览、戴员再击斩孙河；派人迎接中央政府（曹操）所任命的扬州州长刘馥（时扬州州政府设合肥〔安徽省合肥市〕，参考二〇〇年十月），请刘馥率军进驻历阳（安徽省和县），丹阳郡即可响应（历阳在长江北，丹阳在长江南，一江之隔）。

妫览迁到郡政府居住（直到二十世纪初期，地方政府首长的私宅，都在政府办公处所的后院），发现孙翊的妻子徐女士貌美如花，于是坚持要娶徐女士为妻；徐女士不能抗拒，只好假装应许，说：“丈夫刚死，总不能马上成婚，请等到本月月底，容我祭奠之后，脱下丧服，再由你做主。”妫览同意。徐女士秘密跟孙翊的亲信部将孙高、傅婴等联系，要求帮助，孙高、傅婴感动，流泪承诺，跟孙翊左右侍卫武士二十余人，秘密盟誓，布置妥当。

到了月底，徐女士果然摆下香案，向亡夫哭祭。哭祭已毕，立即脱下丧服，沐浴更衣，换上鲜艳的新娘装束，满面笑容，谈笑风生，喜不自胜。郡政府文武官员看到这项变化，悲伤感怀，深为惊愕。妫览派人秘密刺探，发现徐女士确是真心改嫁，遂不再起疑，放松戒备。而这时，徐女士已把孙高、傅婴秘密藏在卧室，然后派人请妫览入房。妫览兴高采烈的前往，徐女士出来拜见，刚刚拜下去，忽然大喊：“二位将军，现在可以动手！”孙高、傅婴一跃而出，当场格杀妫览；其他卫士，就在外庭格杀戴员。徐女士脱下艳装，再换丧服；砍下妫览、戴员人头，拿到孙翊坟上祭奠。消息传出，全军震骇。

孙权在椒丘（江西省新建县东北）得到变乱报告，立即回军，抵达丹阳，把妫览、戴员余党，全部诛杀。擢升孙高、傅婴当营门官（牙门将）。其他有功官员，依照等级，分别赏赐。

孙河的儿子孙韶，年仅十七岁，招收老爹孙河的旧部，据守京城。孙权率军返吴郡，经过京城时，已经入夜，为了试探孙韶的能力和胆量，下令作假的攻击，一霎时战鼓雷动，齐声呐喊。孙韶部队立即登城，传递号令，戒备森严，呼声震动天地，并作防御性的射击。孙权派人说明身份，城上才停止行动。天明之后，召见孙韶，任命他当承烈指挥官（承烈校尉），统率老爹孙河的部众。

东汉·建安十年

1、春季，正月，东汉王朝（首都许县〔河南省许昌市东〕）最高监察长（司空）曹操，攻击青州（山东省北部）州长（刺史）袁谭的根据地南皮（勃海郡郡政府所在县·河北省南皮县）。袁谭作殊死战，曹操军伤亡惨重，打算稍向后撤，减缓攻势。参议官（议郎）曹纯（曹仁的老弟）说：“我们孤军深入，难以维持太久，如果不能立即克敌，一旦后退，士气便会丧失。”曹操遂亲自擂动战鼓，作猛烈进攻，南皮城破，袁谭逃走，曹操军追赶，击斩袁谭。

李孚自称冀州（河北省中部南部）州政府主任秘书（主簿），晋见曹操，建议说：“而今，南皮城内，强杀弱、弱抗强，人心惶惶不安。应该任命一位新近归附而又被旧政权下人民所信服的人士，负责沟通。”曹操即派李孚担任这项任务。李孚进城，宣布中央政策，使人民继续他们的正常生活，不准互相侵犯；社会秩序逐渐恢复。曹操诛杀郭图等跟他们的妻子。（胡三省原注：“郭图、审配，各自攀附，挑拨袁谭、袁尚相斗，引起战争，替曹操清除长驱直入的路上障碍。袁谭、袁尚既然两败俱伤，郭图、审配也被诛杀，祸福报应，历历不爽。”）

袁谭曾经派王修前往乐安（山东省高青县东南）督运粮秣，走到中途，听说南皮（河北省南皮县）紧急，率领部队折回增援，刚抵达高密（山东省高密县），接到袁谭被杀消息，下马大哭说：“恩主已死，我往哪里去？”晋见曹操，请求收葬袁谭尸体，曹操批准，仍派王修前往乐安督运粮秣。袁谭所属各城，全都归降，只乐安郡长管统仍然坚守。曹操命王修击斩管统，砍下人头。王修认为管统是一个忠臣，在擒获管统后，解开他身上捆绑的绳索，命他前往晋见曹操。曹操大为欢欣，赦免管统，并任命王修当最高监察署秘书（司空掾）。

智囊郭嘉建议曹操，应大量延聘青州、冀州、幽州（河北省北部）、并州（山西省中部）知名之士当政府官员，收揽人心。曹操采纳。官渡（河南省中牟县东北）之战时（参考二〇〇年），袁绍命他的秘书陈琳，撰写《讨伐曹操文告》；陈琳下笔，文情并茂，细数曹操罪恶，暴露曹操家世，极尽诋毁丑化的能事。（该项文告说：“最高监察长〔司空〕曹操的祖父曹腾，本是一个寝殿侍奉宦官〔中常侍〕，跟恶名昭彰的左悺、徐璜，同属一代妖孽，蛮横凶暴；做出伤风败俗之事，虐待人民。曹操的老爹曹嵩，本是一个乞丐，被曹家豢养，用他贪赃枉法得来的钱，买官买爵，爬到高位，把金银财宝装到车辆上，运到权贵之家；窃取政府权力，企图颠覆政府。而曹操本人，是邪恶的、阉割过的宦官所遗留下来的丑类，既没有人品，更没有道德，狡猾骄悍，假冒侠义，喜爱混乱，乐于看到灾难。”）等到袁绍失败，陈琳归降曹操，曹操问他：“你当初替袁绍撰写文告，只可以攻击我本人，为什么攻击到我的祖先？”陈琳承认有罪，请求宽恕，曹操不再追究（陈琳的回答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曹操大笑），任命陈琳跟陈留郡（河南省开封市东南陈留镇）人阮瑀，同时担任最高监察署文书官（记室）。

柏杨曰：

很多人每当被事实或理性逼迫得无法反驳的时候，很少有勇气承认自己的错误，反而抛弃主题，对主题之外的东西，诸如道德、私生活等，横加诬蔑，然后证明对方所持的事实不是事实，所持的真理不是真理。

这是惯用的“斗臭”手段，一千五百年前，曹操便谴责这种行为说：“你只可以攻击我本人，为什么攻击到我的祖先？”千余年来，大家习惯于这种手段，动不动就倾盆而出。当张三坚持黑是黑、白是白时，李四只要“揭发”他曾经在日本留过学，一脑筋反动的万世一系帝王思想，就足够打倒张三，而另行建立黑是白、白是黑的进步理论。

这跟丧失思考能力和鉴赏能力有关。假如每个人都能紧紧的掌握主题不放，斗臭手段得不到回报——甚至反而有恶劣的回报时，自会绝迹。否则的话，我们就会一直被情绪控制，迷失在泥沼之中，围绕着事实旋转，永远远离事实。

2、之前，渔阳郡（北京市密云县）人王松，据守涿郡（河北省涿州市），涿郡人刘放说服王松献出涿郡，归降曹操，曹操延聘刘放当最高监察署军事参议官（参司空军事）。

3、幽州州长袁熙受到所属部将焦触、张南的攻击，跟投奔他的老弟袁尚，一同逃往辽西郡（辽宁省义县西）乌桓部落酋长蹋顿。

焦触自称幽州州长，胁迫所属各郡郡长、各县县长，一同背叛袁熙，归降曹操。焦触集合武装部队数万人，杀白马盟誓，下令说：“如有人违抗，一律诛杀。”大家恐惧，不敢抬头，遂依顺序，用马血涂抹嘴唇。州政府行政官（别驾）代郡（河北省蔚县）人韩珩（音héng〔衡〕）说：“我受袁家父子的厚恩，而今袁家破亡，我的智慧不能拯救，勇气不能死节，在大义上已经欠缺；如果再见风转舵，侍奉曹操，绝不屈服。”所有在座的人，都面无人色。焦触说：“发动大事，应建立大义。成功失败，不决定于一个人的意志。应该成全韩珩的志愿，勉励忠贞之士。”让韩珩自由离开。焦触等归降曹操后，都封侯爵。

4、夏季，四月，黑山变民（太行山一带）首领张燕（褚飞燕），率领他的部众十余万人归降曹降。中央政府封张燕当安国亭侯（去年〔二〇四年〕四月，已任命张燕当平北将军）。

5、故安（河北省易县东南）人赵犊、霍奴等，斩杀幽州州长跟涿郡郡长（《资治通鉴》没有记载姓名，但此时幽州州长应是焦触，涿郡郡长应是王松）。三郡境内的乌桓部落（上谷郡酋长难楼、辽东郡酋长苏仆延、右北平郡酋长乌延。参考一九九年春季），攻击北疆右翼边防司令（右度辽将军）鲜于辅（参考二〇〇年）据守的犷平（北京市密云县东北）。

秋季，八月，曹操讨伐赵犊等，斩赵犊。渡潞水增援犷平，三郡乌桓部众解围，撤退出塞。

6、冬季，十月，并州州长高干（时在并州州政府所在地晋阳〔山西省太原市〕），得到曹操讨伐三郡乌桓部落消息，遂背叛曹操，生擒上党郡（山西省长子县）郡长，进军扼守壶关口（山西省长治市东）。曹操命部将乐进、李典进击。河内郡（河南省武陟县）变民首领张晟，有部众一万余人，在崤山（河南省三门峡市东南）、渑池（河南省渑池县西）之间抢夺劫掠。弘农郡（河南省灵宝县东北）变民首领张琰，聚众起兵，跟张晟互相呼应。

河东郡（山西省夏县）郡长王邑，被调回中央；郡政府秘书官（郡掾）卫固，跟皇家警卫指挥官（中郎将）范先等，晋见京畿总卫戍司令（司隶校尉）钟繇，要求挽留王邑，钟繇拒绝。卫固等表面上是请求挽留王邑，实际上却跟高干秘密通谋。曹操得到情报后，征求智囊荀彧的意见：“关西（函谷关以西）将领们，表面归附，内心却怀二志。张晟在崤山、渑池之间，发动游击战，向南跟荆州（湖北省及湖南省）州长刘表（时在襄阳〔湖北省襄樊市〕）勾结。卫固乘着这个机会，可能给我们造成重大伤害。今天的局势，河东郡（山西省夏县）是天下要冲之地，你替我物色一位贤能的人才，前去镇守。”荀彧说：“西平郡（青海省西宁市）郡长、京兆（陕西省西安市）人杜畿，勇气足以担当灾难，智谋足以应付变局。”曹操遂调任杜畿当河东郡郡长。钟繇催促王邑移交，王邑带着郡长印信，直接从河北县（山西省芮城县）前往首都许县（河南省许昌市东）缴纳。

卫固等派出数千人部队，切断陕津渡口（山西省平陆县西南太阳渡。对岸就是河南省三门峡市）。杜畿到达黄河南岸，数月之久，不能渡河。曹操派部将夏侯惇讨伐卫固等，大军尚在中途，杜畿说：“河东郡有三万户人家，并不是全体叛乱，如果用大军相逼，紧张形势已成，虽然想全心向善，却无人领导，必然因过度恐惧而听从卫固，卫固等势力反而转趋强大。讨伐他如果不能获胜，灾难不能结束；讨伐他如果获胜，一郡人民都受到创伤。而且，卫固并没有跟中央公开翻脸，虽然动员大军，外表上却是要求旧长官留任。这种情形下，必不会谋杀新长官。我当出他们意料之外，仅乘一辆马车，直接前往郡政府上任。卫固这个人，谋略多而缺乏果断，一定先行假装接纳。只要给我一个月的时间，用计策稳住他，就足够了！”遂绕道从西方另一渡口——郖津（陕津渡口西方航空距离二十二千米。郖，音dòu〔豆〕）渡过黄河。

皇家警卫指挥官范先，态度强烈，打算斩杀杜畿，用以裹胁部众；但最后决定：用压迫使杜畿自动离开。于是，就在郡政府大门，诛杀秘书官以下三十余人。杜畿谈笑举止，一如平常。卫固说：“杀了杜畿没有益处，只会招来恶名，而且他已在我们控制之下。”准许杜畿就任郡长。杜畿对卫固、范先说：“卫家、范家，是河东郡两大望族，我是一个外地人，所以只是批准你们的决定而已。然而，长官部属之间，存有大义，有福同享，有祸同担，遇到大事，应共同磋商。”任命卫固当郡政府军司令（都督）、代理主任秘书职务（行丞事），兼人事官（功曹）。而武装部队三千余人，全归范先统御。卫固等大为欢喜，表面上遂尊奉杜畿，但是却不把他放到心上。卫固打算扩大征兵，杜畿至为忧虑，对卫固说：“如果征兵的范围扩大，人民必定惊恐骚动，不如改用募兵，使实力逐渐增强。”卫固

认为有理，接纳这个建议，而募集到的士兵很少。杜畿又劝卫固，说：“顾念家庭，人之常情，将领们和文职官员，不妨轮流休假，紧急时征召，并不困难。”卫固不愿因拒绝这个建议而招致大众怨恨，又完全接纳。于是，善良的人在外边，暗中相助；邪恶的人分散，各自回到各自的家。

不久，白骑变民集团（自黄巾民变以来，有张白骑之辈，在丛山中纷纷起兵〔参考一八五年二月〕。史书对这群变民的记载，十分简略）攻击东垣（山西省垣曲县）；并州州长高干，进驻濩泽（山西省阳城县西）。杜畿知道有若干县城归附自己，于是挺身而出，单独率数十名骑兵，登城固守。若干县城官民纷纷响应，只不过数十日，已集结到四千余人。卫固等遂公开跟高干、张晟联合，共同向杜畿进攻，不能攻克；转向附近各县抢夺粮秣，又毫无所得。

曹操派参议官（议郎）张既，征调关中（陕西省中部）驻屯将领、安狄将军马腾等，会师攻击张晟等，大破张晟等联军，斩卫固、张琰等重要首领，赦免余党。

杜畿治理河东郡，一切宽大。对人民诉讼案件，不动用法律，而只给他们分析大义事理，教他们回家思过；父老们都自相责备，不敢告状。杜畿劝勉人民耕田种桑，鼓励他们饲养家畜和郊野放牧，遂家家富足。然后，兴办学校，褒扬孝顺父母、友爱兄弟的人，修筑防御工事，加强战斗训练，河东郡遂保平安。杜畿在河东郡十六年，政绩常居全国第一。（杜畿的儿子是杜恕，杜恕的儿子是杜预。胡三省原注，认为：“杜姓家族，在曹魏帝国及晋王朝时代，数世都做高官，必然有家族传记〔如墓志铭、家传之类〕，史书照抄，未免言过其实。”）

7、皇家图书馆长（秘书监）、宫廷随从（侍中）荀悦（“秘书监”于一五八年十一任桓帝刘志时设立，最初不过管理图书，校勘正误，年俸六百石，以后地位逐渐重要），作《申鉴》五篇，奏报皇帝刘协。荀悦是荀爽（荀淑的儿子）的侄儿。当时，中央权柄握在最高监察长（司空）曹操之手，皇帝不过恭恭敬敬地坐在那里而已。荀悦希望有积极作为，可是他的见解无法实现，只好着书立说。大概的意思是：

“治理天下的主要方法，在于先行消灭‘四患’，然后推行‘五政’。虚伪败坏风俗；私心败坏法治；行为放荡，败坏正常秩序；肆无忌惮，败坏制度。这四种现象如果不除，政令根本无法推行，谓之‘四患’。振兴农业照顾人民生活，分辨善恶挽救人心堕落，推广教育提高文化水平，建立武力支持中央威信，公平赏罚维持法律尊严，谓之‘五政’。

“人民如果不怕死，就不怕犯法有罪；人民如果不觉得生活快乐，就不会去做善事。所以，在高位的人，应该先使人民富庶，使他们安居，这就是照顾人民生活，用善恶作为标准，来定功罪；对于毁谤或赞誉，一定要确切查明，取得真凭实据，不只听他的言论，更要考察他的行为；不被他的名声所困扰，还要仔细查看他工作的成绩和效果；如此或许可以消除虚伪，免得大家效法。世上没有奸诈，民间没有淫乱，这就是挽救人心堕落。荣耀和羞辱，是赏罚的理论根据；依照礼教的规定，荣耀的赞扬或羞辱的斥责，只能加到‘君子’身上，希望改正他的内心；锁枷鞭打，则专门对付‘小人’，希望改正他的行为。如果不推广教育，中等阶层人士将堕落成‘小人’；如果推广教育，中等阶层人士将跃升成‘君子’；这就是提高文化水平。既然身居高位，则必须拥有武力，才能防备不可预测的变化，平时用来安抚内部，战时则是效命疆场的劲旅，这就是支持中央威信。赏或罚，是政治上重要权柄，君王绝不随便赏赐，并不是爱财，盖随意赏赐，便无法用来鼓励善用；君王也绝不随意惩罚，并不是怜恤那个人，而是随意惩罚，便无法遏阻犯罪。不应该赏赐而赏赐，是遏阻善行；应该惩罚而不惩罚，是鼓励罪恶。在高位的如果不遏阻下面的人的善行，不鼓励罪恶，则国法确立，这就是维护法律的尊严。

“‘四患’消除，‘五政’建立，诚心诚意执行，坚定立场，宁可简略，不可倦怠；宁可疏漏，不可放弃大节。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能获致太平。”

柏杨曰：

荀悦是儒家学派重要的思想家之一，司马光对他尊崇备至。从这篇《申鉴》可看出儒家学派政治主张的精髓：一是阶级森严的定位，最高层的是“君子”，最低层的是“小人”。教育只能改变中间阶层人士，中间阶层人士接受教育后，可以跃升成“君子”；不接受教育时，则堕落成“小人”。至于“君子”是否还会堕落？堕落成为“小人”？以及“小人”是否会上升成为“君子”？没有说明。荀悦的论点：“君子”“小人”，永恒不变。

另一是，人民奴役性的定位。荀悦强调：君王不可随意惩罚，并不是出于人权，而是不利于统治，意思至为明确：如果有利于统治，就可以随意惩罚。全部思想体系中，没有看到人的尊严，“仁政”并不是把人当人，而是把人当做工具。而如何爱护工具和爱护人——把人当人，意义完全不同。

儒家政治主张的最高指导原则，只看到君王的统御价值，没有看到人民的人格价值。

东汉·建安十一年

1、春季，正月，北斗星旁出现孛星（北斗星，也称北斗七星，北方天际排列斗杓形状的七颗亮星，是大熊星座的一部分星群。七颗星名：天枢星、天璇星、天玑星、天权星、玉衡星、开阳星、摇光星）。

2、东汉王朝（首都许县〔河南省许昌市东〕）最高监察长（司空）曹操，率军亲征并州（山西省中部）州长（刺史）高干，命世子（法定继承人）曹丕留守邺城（冀州州政府所在县·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派行政官（别驾从事）崔琰担任辅佐。

曹操大军包围壶关（山西省长治市北）。三月，壶关投降，高干亲自前往南匈奴汗国王庭（平阳·山西省临汾市）求救，单于（四十二任）挛鞮呼厨泉拒绝出兵。高干单身匹马，率几个骑兵卫士，向南逃亡，打算投奔荆州（湖北省及湖南省）全权州长（牧）刘表（时荆州州政府设襄阳〔湖北省襄樊市〕），中途经过上洛（陕西省商州市），被民兵司令（都尉）王琰捕获，斩首。并州（山西省中部）全部平定。

曹操命陈郡（河南省淮阳县）人梁习，以地方团队军政官（别部司马）身份代理并州州长。这时，大乱之后，胡人狄人等蛮夷声势盛大；官民背叛或逃亡时，都投奔蛮夷部落，取得保护。各地民间领袖和英雄豪杰，每人都拥有武装部队，抵抗盗匪劫掠。梁习到职后，好言善语，征召他们归附，用尊贵的礼节延聘首脑人物，对有些人也保荐他们担任官员，到州政府任职。等到首脑人物都离开乡土，然后，梁习下令征兵，强迫青年充当志愿军。因为曹操大军不断出征，梁习就把这些志愿军送给各将领作为战斗部队。等到首脑人物失去群众基础，再把他们的家属，陆陆续续送到邺城（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约有数万人之多。对于抗拒命令的，梁习出军讨伐，杀一千余人，归降的有一万余人。南匈奴汗国（王庭设平阳）单于（四十二任）挛鞮呼厨泉，态度恭顺，各部落王爷都向梁习低头，负担捐税差役，跟汉人一样。边境完全肃清，盗贼绝迹，农夫遍布田野。梁习鼓励农业和养蚕纺织，严格执行法令，无论推动一件事或禁止一件事，都能贯彻。父老们一致称赞，认为自从有记忆以来，没有一个州长能跟梁习相比。梁习遂遴选流亡并州的外州知识分子，向中央保荐，诸如河内郡（河南省武陟县）人常林、杨俊、王象、荀纬跟太原郡（山西省太原市）人王凌等，曹操任命他们全都担任县长，以后均闻名于世。

3、最初，山阳郡（山东省金乡县西北昌邑镇）人仲长统（仲长，复姓）游学到并州，拜访州长高干，高干待他十分优厚，征求他对世局的意见。仲长统对高干说：“你有英雄志向，却没有英雄才干；喜爱贤能人士，却不知道谁是贤能人士，你应该在这上面检讨。”高干自以为能力高人一等，对仲长统的直言陈辞，认为是一种冒犯，大不高兴；仲长统遂告辞他往。高干既死，宫廷秘书长（尚书令）荀彧，保荐仲长统当宫廷秘书署助理（尚书郎）。仲长统有《昌言》一文，分析国家的治乱安危，大略说：

“当天下大乱，英雄崛起之时，上天并没有注定谁要成功；既没有注定谁要成功，大家才战斗不止。最后，仗恃智谋的，智谋穷尽；仗恃力量的，力量枯竭。形势既不允许继续维持现状，又不允许继续较量长短。于是，抓住头发，套住脖子，完全被我置于控制之下。等到第二代的继承人登上宝座，英雄已没有崛起的念头，士大夫和小民养成惯性，富贵只限于几个固定的家族，君王集威严于一身。

“在那个时候，坐在宝座上的即令是个白痴蠢材，也能使他的浩荡皇恩充满天地，使他的威严比拟鬼神。即令有数千个姬昌（周王朝一任王姬发的老爹）、孔丘之类的圣人，也无法用他们的‘圣’！即令有数万个孟贲、夏育之类的勇士，也无法奋他们的‘勇’。

“继承宝座的白痴蠢材君王，发现天下没有一个人敢违背他的旨意，自以为他的政权跟天地一样，坚不可破，牢不可亡。私心遂没有节制，邪恶更发展到极致。君王和臣僚，同时为所欲为，上下一齐作恶，政治遂终于荒怠，人才终于摒弃，所亲信的重要干部，不过一群会巴结奉承他的马屁精。受到宠爱，或受到擢升的高级官员，全是皇后妃妾的家属。

“于是，这个腐败的国家领导中心，把天下所有的脂油，全都熬光；敲尽人民的骨骼，吸取骨髓，人民身受怨毒，得不到保护，灾祸战乱，同时并发。四海一片沸腾，四方蛮夷纷纷背叛，向中国侵略，势如土崩瓦解，政权在一夕之间倾覆。从前被我养育哺育的小民，而今全成了要喝我鲜血的仇敌。眼睁睁看着大势已去，仍不觉悟，岂不是富贵之家必然产生的麻木不仁？过度溺爱必然产生的愚昧顽劣？生存和灭亡，互相交替，治理和战乱，互相循环，是天地运行的最高法则。”

4、秋季，七月，武威郡（甘肃省武威市）郡长张猛，击杀雍州（甘肃省中西部）州长邯郸商，州政府讨伐，诛杀张猛。张猛是张奂的儿子（张奂曾反对用高压政策对待西羌，参考一六八年）。

5、八月，曹操率军向东讨伐海盗管承，进抵淳于（山东省安丘县东北），派部将乐进、李典击破海盗部众，管承逃往海岛。

6、昌豨再度叛变（昌豨归降曹操事，参考二〇一年），曹操命平虏指挥官（平虏校尉）于禁讨伐，斩昌豨。

7、本年，东汉帝（十四任献帝）刘协（本年二十六岁）封故琅邪王（首府开阳〔山东省临沂市〕）刘容的儿子刘熙，继承琅邪王。（刘容，是一任帝刘秀子刘京〔孝王〕五世孙。一九〇年，董卓强行迁都长安，刘容派老弟刘邈前往长安朝贡，当时曹操是东郡〔河南省濮阳市西南〕郡长，刘邈晋见皇帝刘协，极力称赞曹操忠诚，曹操对刘容心怀感激。稍后，刘容逝世，因没有嫡长子，封国撤除。本年，曹操回报。）齐国（首府临淄〔山东省淄博市东临淄镇〕）、北海国（首府剧县〔山东省昌乐县西〕）、阜陵国（首府阜陵〔安徽省全椒县东南〕）、下邳国（首府下邳〔江苏省睢宁县北古邳镇〕）、常山国（首府元氏〔河北省元氏县〕）、甘陵国（首府甘陵〔山东省临清市〕）、济阴国（济阴此时是郡，应是济北国，首府卢县〔山东省长清县〕）、平原国（首府平原〔山东省平原县〕）等八个封国，全部撤除（曹操开始削弱刘姓皇家势力）。

8、先前，乌桓部落（河北省北部）乘着天下大乱，裹胁汉人十余万户。冀州全权州长袁绍用皇帝名义（承制）把他们的酋长都封“单于”，物色一些良家妇女，当做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们。辽西郡（辽宁省义县西）乌桓酋长蹋顿，尤其强大，袁绍待他也最优厚（以上皆参考一九九年）。所以，袁尚、袁熙兄弟，投奔蹋顿（参考去年〔二〇五年〕）。蹋顿不断侵入边塞掳掠，打算帮助袁尚恢复故有疆土。

曹操准备攻击，下令挖掘平虏渠、泉州渠，以运输粮秣（平虏渠南起今河北省青县，北至天津市静海县，贯通古滹沱河及易水。泉州渠南起天津市，北至天津市宝坻县，贯通古清河跟鲍丘河〔潮白河〕。两条人工运河皆是自南而北，把各注入渤海湾而互不隶属的水系，连贯起来）。

9、讨虏将军孙权（根据地在吴县〔江苏省苏州市〕）攻击山贼盘踞的麻屯、保屯（今地皆不详），完全平定。

东汉·建安十二年

1、春季，二月，东汉王朝（首都许县〔河南省许昌市东〕）最高监察长（司空）曹操，从淳于（山东省安丘县东北）返邺城（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

二月五日，曹操奏准东汉帝（十四任献帝）刘协（本年二十七岁），大封功臣二十余人，全是侯爵；并赞扬万岁亭侯

荀彧的贡献。三月，增加荀彧采邑一千户人家，又打算擢升荀彧当三公，荀彧命荀攸恳切辞让，凡十数次之多，曹操才打消原意。

2、曹操将向乌桓部落（河北省北部）发动大规模攻击。将领们纷纷反对，说：“袁尚（时在辽西郡〔辽宁省义县西〕）不过一个逃亡的罪犯，蛮夷贪婪无厌，没有亲爱之心，岂会受袁尚利用？而今，远出塞外讨伐，刘备一定说服刘表（荆州〔湖北省及湖南省〕全权州长），袭击首都许县，万一发生变化，我们无法反悔。”智囊郭嘉说：“明公（曹操）虽然威震天下，但乌桓部落仗恃远在北方蛮荒，一定没有戒备。乘他们没有戒备，发动突击，可以立即破灭。袁绍对本国人民以及塞外蛮夷，都有恩德，而袁尚兄弟还活在世间，四州人民（四州：冀州〔河北省中部南部〕、青州〔山东省北部〕、幽州〔河北省北部〕、并州〔山西省中部〕；即袁绍故土）只因畏惧我们的强大，不得不服，我们并没有恩德加到他们身上。假定放弃他们，大军南下，袁尚用乌桓部众作为资本，号召所有愿为旧主效死的豪杰之士，到那时，乌桓大军一旦出动，汉人、胡人可能会全体响应，这种情势足以使蹋顿（乌桓部落酋长）动心，激起他非分的妄想。恐怕青州、冀州将脱幅而去。刘表是一个只会坐在那里发表高论的人物，深知自己的才能无法驾驭刘备，重用刘备既恐怕无法控制，轻用刘备则刘备必然不接受指使。我们即令抽空全国兵力远征塞外，也不要担心。”曹操采纳。

曹操大军抵达易县（河北省雄县西北），郭嘉说：“军队一旦行动，就要迅速。远隔千里而进行奇袭，辎重太多，难以掌握先机。乌桓部众得到消息，一定加强戒备；不如留下辎重，减轻装备，一日强行二日路程，急速挺进，出他们意料之外。”

最初，袁绍几次派人到无终（天津市蓟县）征聘田畴（参考一九三年），颁发将军印信，命他统御原来部众，田畴拒绝。等到曹操击败袁绍，河间国（首府乐成〔河北省献县〕）人邢颙（音yóng）对田畴说：“自从黄巾民变，二十余年，全国像滚水一样沸腾，人民流离失所。听说曹操法令森严，人民对于太多太久的战乱，早已厌倦；最后一定会归于平静，请准许我先去试探。”遂整理行装，返回故乡。田畴说：“邢颙是先知先觉的人！”曹操任命邢颙当冀州州政府参谋官（从事），并征召田畴。田畴愤恨乌桓部落屠杀他故乡（右北平郡·河北省丰润县）士大夫，立志反击，却一直没有力量；所以听到曹操征召，立即嘱咐部属为自己准备行装。部属说：“从前，袁绍仰慕你，曾五次礼聘，你都不肯去；而今曹操第一次派人前来，你却好像迫不及待，什么原因？”田畴笑说：“这就是你们不知道的了（袁绍是无能之辈，而曹操英明盖世）。”随同使节前往大营，曹操任命他当蓨县（河北省景县。蓨，音tiáo〔条〕。西汉王朝大将周亚夫封条侯，封国在此）县长，随同大军进抵无终（天津市蓟县）。

当时正逢盛夏，大雨不止，沿海一带，地势低凹，积水不退，泥泞难行，而乌桓部落沿边严守险关，大军无法前进。曹操十分忧虑，向田畴请教，田畴说：“这条道路，夏秋两季，全成沼泽，说它浅，车马难以通过；说它深，舟船不能行驶，是长久以来不能解决的最大难题。右北平郡郡政府原来设在平冈（内蒙古宁城县西南），此地人民前往郡政府时，都出卢龙口（河北省迁安县西北），穿过柳城（辽宁省朝阳市南）。然而这条道路，从一世纪三〇年代以来（东汉王朝建立之初），迄今将近二百年（事实上只一百六十年左右），桥塌路断，无人行走，但是仍有残迹，可以寻觅。乌桓部落把主力军布防在无终对面，认为那是我们必经之道，不能前进时，自然撤退，所以戒备松懈。我们如果假装沮丧，宣称班师，另由卢龙口挺进，越过白檀（河北省滦平县）险阻，再往北便进入乌桓部落空虚的后防，路近而行动方便，在他们毫无防备之下，可以不经过战斗，生擒蹋顿。”曹操说：“好计谋！”遂向后撤退，在泥沼地带道路两旁，树立木杆，宣称：“现在天气盛暑，道路不通，且等到秋冬，再行出击。”乌桓部落斥候侦察回报，乌桓军司令部判断曹操确已回军。

曹操命田畴率领他的部众充当向导，攀登徐无山（河北省玉田县北凤凰顶。此是田畴屯田基地），向北挺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凿山、填谷，凡五百余里，穿过白檀、平冈，又穿过鲜卑部落（内蒙古东部中部及以北地区）王庭（所在不详），向东直扑柳城。距柳城不到二百里时，乌桓部落王庭方才发觉。袁尚、袁熙跟蹋顿以及辽西郡乌桓单于楼班（丘力居的儿子，参考一九九年）、右北平郡乌桓单于能臣抵之（都是袁绍所封），联合抵抗，率数万骑兵迎战。

八月，曹操攀登白狼山（辽宁省喀喇沁左翼蒙古族自治县东境），突然跟乌桓联军遭遇，而乌桓联军军力强大。曹操军因系轻装，只有少数战士身穿铠甲，左右无不震恐。曹操由高下望，发现乌桓联军行动散漫，部伍凌乱，知道战斗力有限，于是命部将张辽当前锋，展开攻击。乌桓部落联军不能抵挡，崩溃。曹操大军追击，斩蹋顿及其他著名酋长以下；胡人汉人投降的二十余万。辽东郡乌桓单于速仆丸（苏仆延）跟袁尚、袁熙逃亡，投奔辽东郡郡长公孙康，仍拥有数千名骑兵部队。有人建议乘势追击，曹操说：“不必，我等待公孙康送来袁尚、袁熙的人头，用不着战争。”

九月，曹操从柳城班师。

公孙康打算取袁尚、袁熙二人的性命，作为呈献给中央政府一大功劳。于是在马厩之中，埋伏精兵，然后延请袁尚、袁熙进入。还没有落座，公孙康发动埋伏，把二人生擒，立即诛杀，连同速仆丸（苏仆延）的人头，一并送给曹操。将领们询问曹操说：“在大军班师之后，公孙康怎会处决袁尚、袁熙？”曹操说：“公孙康一向畏惧袁尚、袁熙，我们如果急于进攻，他们势将结合在一起，拼力抵抗。只要稍微放松，他们就会自相残杀，形势如此。”曹操悬挂袁尚人头示众，下令三军，有敢哭一声的，处斩。牵招却祭奠悲哭（牵招事，参考二〇四年十二月），曹操嘉许他的道德勇气，保荐他当“茂才”。

此时已入冬季，天寒地冻，又逢大旱，二百里内没有水源，又缺乏粮秣，遂屠杀战马数千匹充饥，挖凿地面三十余丈，才见到水。大军既平安抵达安全地带，曹操下令调查最初规劝讨伐乌桓的人是谁？大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每人心怀恐惧。然而，调查之后，曹操依照名单，重重赏赐，说：“我征讨乌桓部落，实在是危险万分，全靠侥幸，虽然成功，只能说是上天保佑，但这不是正常行动。各位的意见，才是万全智谋，所以奖励，以后不要闭口不言！”

柏杨曰：

袁绍杀田丰，刘邦封娄敬，曹操在大胜之后，反而奖赏反对他出军的谏士，狗熊和英雄，在此分界。狗熊最大特点是“智从己出”“恩从己出”，要处处显示他比别人英明；而英雄则处处不如人，处处需要别人的意见，而且唯恐别人不提出跟他相异的，甚至相反的意见。

田丰临刑时，叹息说：“给愚人策划，应该一死。”这是睿智之士的悲哀，田丰如果跟娄敬换一换位置，娄敬一定被诛杀，田丰当会是西汉王朝的一位侯爵，曹操度量之恢弘，头脑之清晰，大胜之后，并没有沾沾自喜，还回顾忠言，无怪能得部属死力。一个人的失败和成功，岂是偶然！

3、冬季，十月三日，鹑尾星旁出现孛星（传统天文学家，诸如蔡邕、陈卓，认为鹑尾星代表楚王国地区，即荆州〔湖北省及湖南省〕地区。孛星不是普通彗星，而是一种短尾巴彗星，古人认为是一种妖星，妖星出现，必有灾祸。既在鹑尾星旁出现，预告荆州将有事变）。

4、十月十七日，黄巾变民集团击斩济南王（首府东平陵〔山东省章丘市〕）刘赟（河间王〔孝王〕刘开五世孙）。

5、十一月，曹操抵达易水（海河支流，发源于河北省易县），代郡（山西省阳高县）乌桓部落单于普富卢、上郡（故郡·陕西省榆林市南鱼河堡）乌桓部落单于那楼，同来向曹操祝贺。

大军既回，曹操论功行赏，封田畴三等侯爵（亭侯），采邑五百户人家。田畴说：“我原来只盼望为刘虞报仇，才率领部众向北逃亡（参考一九三年）。志愿不能达成，反而作为攫取利益的资本，不是我的本意。”坚决拒绝，曹操知道他出于至诚，并不勉强。

6、曹操北伐乌桓部落时，刘备建议荆州全权州长（牧）刘表袭击首都许县，刘表不能接受。等到曹操凯旋班师，刘表对刘备说：“没有听你的话，失掉这个大好机会。”刘备说：“天下四分五裂，每天都有战争，大好机会多的是，岂会不再？如果能抓住下一次的大好机会，则这一次的失误，也没有关系。”

柏杨曰：

刘备的话，含有至理，不应为失去一个机会懊丧，而应把懊丧化作力量，等待第二个机会再来时，立刻抓住。问题是，人的生命有限，幸运之神往往敲门一次，只要稍稍犹豫，她便转往别家，永不再返。

7、本年，讨虏将军孙权向西攻击荆州所辖的江夏郡（湖北省武昌县西南金口镇）郡长黄祖，俘虏大批人民。

8、孙权娘亲吴太夫人病重，在病榻上召唤张昭等，嘱咐后事，才行逝世。

9、最初，琅邪郡（山东省临沂市）人诸葛亮，寄居襄阳（湖北省襄樊市）隆中（襄樊市西十千米），平常把自己比做管仲（前七世纪齐国宰相）、乐毅（参考前二八四年），然而当时的人，对他并不看重；只有颍川郡（河南省禹州市）人徐庶、崔州平认为真是如此。崔州平，是崔烈的儿子（崔烈，参考一八五年三月）。

刘备投奔荆州后，向襄阳人司马徽询访人才，司马徽说：“普通的知识分子和庸俗之辈，怎么懂得政治大事？懂得政治大事的，只有俊杰。在襄阳地区，就有‘伏龙’‘凤雏’（“伏龙”，潜伏的龙。“凤雏”，等待飞翔的凤凰）！”刘备问是谁？司马徽说：“诸葛亮、庞统！”徐庶在新野（河南省新野县）晋见刘备，刘备对他非常器重，徐庶告诉刘备，说：“诸葛亮是一条卧龙，将军愿不愿意见面？”刘备说：“当然愿意，请你陪他一起来！”徐庶说：“这位先生，你可以拜访他，他可不能晋见你；你最好亲自登门。”

刘备于是拜访诸葛亮，去了三次，诸葛亮才跟刘备相见。于是，遣开左右侍从人员，秘密谈话，刘备说：“东汉王朝倾覆，奸臣（指曹操）把持政权。我不考虑我的品德不够，不考虑我的力量不足，只盼望向天下展示大义。可是智短谋浅，直到今天，受到一连串挫败。然而雄心壮志，一如往昔，你以为应该如何？”诸葛亮说：“曹操已拥有百万大军，挟持皇帝，号令天下，声势强大，没有人可以把他击败。孙权盘踞江东（江苏省南部太湖流域），已历三代（孙坚、孙策、孙权），地势险要，人民归附，贤能的人才，都为他尽力；我们只能把他当做朋友，不能当做敌人。而荆州，北方屏障汉水、沔水（汉水上游那一段。沔，音miǎn〔免〕），南方直到岭南的南海郡（广东省广州市），东方接连吴会（吴郡及会稽郡。此处是指孙权已占据的地区，包括今江西省），西方通往巴蜀（重庆市、四川省），是一个战略上具有高度价值的国度，而主人（指刘表）不知道利用，恐怕正是上天赏赐给将军的资本。益州（四川省及云南省）四境，关隘险固，土壤肥沃，一望千里，是人间天堂。而主人（益州全权州长）刘璋，昏庸懦弱，北边又有张鲁压境（时据汉中郡〔陕西省汉中市〕，参考二〇一年），人民富庶，政府财力充沛，可是刘璋既不知道珍惜，又不知道运用，有智谋才能人士，希望出现英明的首领。将军既有皇家血统（刘备是西汉王朝六任帝刘启之后，参考一九一年），而信誉仁义，又四海闻名。如果掌握荆州、益州，据守险要，跟境内境外的所有蛮夷，安抚结纳，和平共存，再跟孙权敦睦邦交，缔结盟好。然后，对内修明政治，对外掌握变局，则霸主大业，可以完成，东汉王朝可以复兴。”刘备说：“对极。”跟诸葛亮的情谊日益密切。老友关羽、张飞，大不高兴，刘备向他们解释说：“我之得到诸葛亮，好像鱼得到水，你们不要多嘴。”关羽、张飞才不再啰嗦。

柏杨曰：

诸葛亮跟刘备的一席谈话，史学家称之为《隆中对策》，跟前三世纪九〇年代韩信跟刘邦的一席谈话——《汉中对策》，虽相隔四百年，但前后辉映，是中国历史上两大重要谋略，也是当时正确的政略战略最高指导原则。可惜的是，关羽刚愎自用，向孙权挑战（参考二一九年），引起一连串无法控制的反应，对策中的计划，全盘破坏。

具有高瞻远瞩能力的，世上能有几人？韩信就在项羽手下，项羽却不能发掘；诸葛亮就在刘表身旁，刘表也不能发掘。有眼无珠的蠢材，一旦手握权力，都自以为英明盖世

，其实只不过跟摇尾系统在那里鬼混，图一个眼前欢乐而已。项羽至死都弄不清他到底犯了什么错误，刘表地下有知，恐怕也不见得会想得通。

人才，是所有行业——包括政治、包括军事、包括在门口摆个地摊，兴废成败的枢纽。得者兴，失者亡。即令今天，面对二十一世纪，仍是真理。

司马徽高雅博学，有知人之明。同一个县（襄阳县·湖北省襄樊市）的庞德公，拥有盛大名望，司马徽把他当做兄长看待。诸葛亮每到庞德公家，都在榻前叩拜，庞德公起初也不阻止。庞德公的侄儿庞统，幼年时就非常朴实、沉默寡言，没有人认为他有才能，只有庞德公跟司马徽器重他。庞德公曾经赞扬诸葛亮是“卧龙”、庞统是“凤雏”、司马徽是“水镜”。所以当司马徽跟刘备见面时，特别向刘备推荐二人。

东汉·建安十三年

1、春季，正月，东汉王朝（首都许县〔河南省许昌市东〕）宰相（司徒）赵温，延聘最高监察长（司空）曹操的儿子曹丕。曹操上奏章弹劾说：“赵温延聘我家不成才的子弟，证明他用人不公，选拔不实。”赵温免职。

2、曹操返邺城（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挖掘人工湖，命名玄武池，训练水上部队（为南征长江流域各割据势力作准备）。

3、最初，巴郡（重庆市）人甘宁，背叛益州（四川省及云南省）全权州长（牧）刘璋，率部属八百人，投奔荆州（湖北省及湖南省）全权州长刘表（参考一九四年）。刘表是一个文官，不懂军事。甘宁看出不可能有成就，恐怕一朝崩溃，玉石俱焚，打算投奔当时尚在吴郡（江苏省苏州市）的孙策。可是刘表所属江夏郡（湖北省武昌县西南金口镇）郡长黄祖，屯兵夏口（湖北省武汉市），无法越过。于是，再投奔黄祖，在黄祖手下三年之久，黄祖把他当做一个普通头目，姑且收留。后来，孙权攻击黄祖，黄祖战败。孙权所属的指挥官（校尉）凌操，从后急追。甘宁精于射箭，做黄祖的后卫，一箭发出，射死凌操，黄祖才算逃生。可是，等到收军回营，黄祖对甘宁仍跟过去一样。黄祖所属司令官（都督）苏飞，数次向黄祖推荐甘宁，黄祖都不理会（黄祖不过小型的项羽、袁绍、刘表，既有眼无珠，又缺乏感恩之情。这种小型人物如果到处充斥，历史的脚步和道德水准，都会停滞低落）。甘宁遂决心离开，但前防戒备森严，恐不能脱身。苏飞向黄祖推荐甘宁当邾县（湖北省黄州市）县长，甘宁遂乘机逃亡，投奔讨虏将军孙权（时在吴县〔江苏省苏州市〕）。孙权部将周瑜、吕蒙，一齐向孙权推荐，孙权特别礼遇，把他当做旧有臣僚看待。

甘宁向孙权建议：“东汉王朝一天比一天衰弱，曹操终有一天篡夺政权，荆州地方，山川险要，位于我们西方，掌握长江上游。观察刘表，既没有深谋远虑，他的儿子比他还要顽劣，不是继承基业的材料。盼你早日行动，不可以落到曹操后面。最主要的要先消除黄祖。黄祖年纪越来越老，头脑越来越昏，财物粮秣，全都缺乏；左右亲信，贪污放纵，官兵都心怀怨恨；战舰武备，破烂不堪，不知道保养；农民不愿耕种，军队没有纪律。你如果马上展开攻击，黄祖一定破灭。然后，擂起战鼓，继续西进，夺取楚关（即扞关·重庆市奉节县东），天地更为广阔，就可以进一步规划如何夺取巴蜀（指益州）。”

孙权同意这个策略，当时张昭正好在座，疑惑说：“吴郡（江苏省苏州市）民心浮动，大军如果西行，恐怕后方发生变乱。”甘宁对张昭说：“主上（孙权）把萧何的重任托付给你（萧何于西汉王朝建国时担任后勤工作），你留守后方，却担心变乱，怎么能效法古圣先贤？”孙权举杯向甘宁敬酒说：“兴霸（甘宁别名），我今年一定起兵讨伐，如果改变，如同此酒。军事由你全权处理，你只管拟定策略，克制黄祖。只要建立大功，还在乎张秘书长（张昭）的几句话？”

于是，孙权大军向黄祖发动总攻。黄祖用两艘蒙冲战舰（蒙冲战舰是一种用生牛皮蒙到狭长船身上的战舰，两侧下部开孔，容纳船桨；上部开窗，用以射箭及伸出长矛。机动性很大，来去如飞，敌舰无法接近。跟罗马帝国战舰非常类似），封锁沔口（湖北省武汉市）；用棕榈搓成长绳，下系巨石，横亘江心，阻截敌船进入。战舰上驻军千人之多，交叉发射，箭如雨下，孙权舰队无法前进。偏将军董袭，跟地方团队军政官（别部司马）凌统（凌操的儿子），同时担任先锋，各率敢死队一百人，每人身穿两副铠甲（以防强弓），乘巨型战舰，直冲而上。董袭抽出佩刀，砍断两根横江长绳，蒙冲战舰失去控制，孙权主力遂向前挺进。黄祖命司令官（都督）陈就，率舰队迎战，孙权所属平北司令（平北都尉）吕蒙，奋勇攻击，亲手击斩陈就，砍下人头，悬挂示众。东吴（孙权）将士乘胜追赶，水陆并进，抵达黄祖基地沙羡（湖北省武昌县西南金口镇），选拔精锐，猛烈攻击，城破，孙权下令屠城。黄祖杀出重围，被追兵击斩，数万男女，全被俘虏。

孙权事先做妥两个木匣，准备装黄祖跟苏飞人头。就在孙权摆下的庆功宴上，甘宁走下座位，向孙权叩头出血，涕泪交流，陈情说：“苏飞对我有恩，我甘宁如果没有遇到苏飞，早就死在水沟山谷，不能为将军效死。而今苏飞却因为有罪缘故，应当处决，谨求将军饶他一命。”孙权感动，对他说：“好吧，完全因为你，把他释放。可是，他如果逃亡，该怎么办？”甘宁说：“苏飞得以免除身首分裂大祸，承受再生大恩，赶他都赶不走，岂会逃亡！如果他逃亡，我甘宁的人头，愿代替他盛入木匣。”孙权下令赦免苏飞。

凌统怨恨甘宁射杀他的老爹凌操，时常打算报仇。孙权命令凌统，不准有任何行动，并派甘宁驻军其他地区，远离凌统。

4、夏季，六月，中央政府撤除三公官称（西汉王朝初年，三公是“丞相”“御史大夫”“太尉”；末年，三公是“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东汉王朝三公是“司徒”“太尉”“司空”），恢复“丞相”“御史大夫”。（司徒是宰相，属三公之一；“丞相”更在宰相之上，跟现代国家的国务院总理相当，“相国”是一种比丞相更尊贵的称号，往往象征篡夺。一个人如果节节上升，表示他权力更大更强。）

六月九日，任命曹操当丞相。

曹操擢升冀州州政府行政官（别驾从事）崔琰当丞相府行政秘书（丞相西曹掾）；最高监察署人事秘书（司空东曹掾）陈留郡（河南省开封市东南陈留镇）人毛玠，当丞相府人事秘书（丞相东曹掾）；元城（河北省大名县东北）县长、河内郡（河南省武陟县）人司马朗，当主任秘书（主簿）；司马朗的老弟司马懿，当教育秘书（文学掾）；冀州州政府主任秘书卢毓，当司法助理官（法曹议令史）。卢毓，是卢植的儿子（卢植，参考一六八年六月）。

崔琰、毛玠，同时负责文官的选拔跟升迁、调差、黜免。所任用的官员，都是清廉正直人士。虽然有盛大的名望，但行为不检点的，始终不能进入政府。二人选拔敦厚务实人才，排斥花言巧语之辈；引进谦逊和睦的长者，压制结党营私的马屁精。因为这个缘故，天下知识分子，没有人不以清廉节操勉励自己，即令是贵族或最受宠爱的臣属，车轿衣服，不敢超过制度。甚至有一种现象，地方政府首长离职回乡时，竟蓬头垢面，衣服破烂，独自坐一辆柴车。文武官员到丞相府时，都穿国家规定的制服，徒步行路。在高位的官吏既如此廉洁，在下位的风俗，遂跟着转移。曹操得到报告后，叹息说：“用人如此恰当，天下自然治理，我还担心什么？”

司马懿自幼聪明通达，很有谋略。崔琰对司马懿的老哥司马朗说：“你老弟头脑清晰，见解高明，能当机立断，你不如他！”曹操听到，加以延聘。司马懿推辞说他身患风湿，手足麻木。曹操大怒，打算逮捕下狱，司马懿恐惧，勉强接受征召。

5、丞相曹操命张辽驻防长社（河南省长葛县东北老城镇）。部队临开拔时，部分军人叛变，乘夜在营中纵火，震骇惊恐，一霎时全军混乱。张辽吩咐左右卫士：“不要有任何反应，绝对不是全营都反，只是少数人制造机会，就是要我们惊慌失措！”亲率卫士数十人，在中央站定，下令说：“没有参与叛变的，一律就地坐下。”不久，全营就告平静，捕获主谋分子，诛杀。

张辽驻屯长社，于禁驻屯颍阴（河南省许昌市），乐进驻屯阳翟（颍川郡郡政府所在县·河南省禹州市）。三位将领互相不服，意气用事，不能合作。曹操命最高监察署主任秘书（司空主簿）赵俨，兼任三个部队的参谋主任（兼参三军），遇到事情，从中调解训勉，三人才归于和睦。

6、最初，前将军马腾跟镇西将军韩遂情谊密切，结拜为异姓兄弟（时二人皆在凉州〔甘肃省东部南部〕）。但到了后来，因为部属们的摩擦，影响主帅间的感情，竟变成仇敌。中央政府命京畿总卫戍司令（司隶校尉）钟繇、凉州（甘肃省东部南部）州长（刺史）韦端，从中调解；征召马腾驻军槐里（右扶风郡郡政府所在县·陕西省兴平市）。曹操准备南征荆州，派张既前往游说马腾，建议他放弃军权，到中央任职。马腾应许，但又犹豫不决。张既恐怕马腾变卦，遂使用盛大的仪式以示尊敬，下令沿途各县，准备充分的物资，以供应马腾家族内迁时的庞大车队，各郡郡长都要亲到郊外迎接和护送。马腾无法抗拒，只好上路。

曹操推荐马腾当皇城保安司令（卫尉），任命他的儿子马超当偏将军，继续率领老爹的部队。马腾家族全部迁到邺城。

7、秋季，七月，曹操对荆州全权州长刘表开始发动攻击。

8、八月二十四日，擢升宫廷禁卫官司令（光禄勋）山阳郡（山东省金乡县西北昌邑镇）人郗虑（郗，音xī〔希〕），当最高监察长（御史大夫）。

9、八月二十九日，中级国务官（太中大夫）孔融，被绑赴街市斩首。孔融仗恃自己的才干和声望，屡屡戏侮曹操，不根据正理，只求逞一时之快，二人感情遂告恶化（曹操待孔融不薄，参考一九六年）。曹操知道孔融名重天下，只好表面容忍，但内心十分厌恶。孔融又上书皇帝，建议遵守古代“王畿”（君王直辖地带）制度，京师（首都许县）四周一千里以内，不可以建立封国。（胡三省原注：如果一千里以内不可以建立封国，曹操便不能居住邺城。按：许县、邺城航空距离二百五十千米。）曹操发现，孔融不但对自己人身攻击，更要插手政治，越发不高兴。而孔融跟郗虑，素有裂痕。郗虑看出曹操心事，遂网罗孔融的罪状，命丞相府参谋总监（军谋祭酒）路粹，提出弹劾：“孔融从前在北海国（首府剧县〔山东省昌乐县西〕）当宰相时，看到皇家颠沛不安，因而召集部众，打算背叛。后来又跟孙权的使节谈话，讽刺诽谤政府。更跟小民祢衡，放浪形骸，互相标榜，祢衡称赞孔融：‘孔丘不死。’孔融称赞祢衡：‘颜回复生。’（祢衡跟孔融是同一类型人物，参考一九六年）大逆不道，应处重刑。”曹操逮捕孔融跟他的妻子儿女，全部处决。

最初，京兆（陕西省西安市）人脂习（脂，姓），跟孔融感情至好，不断警告孔融：“如果太过于刚强正直，一定招来灾祸。”等到孔融被杀，首都许县没有人胆敢收葬，脂习抚着孔融尸体，哭说：“你弃我而死，我还为什么活？”曹操逮捕脂习，打算处死；但又改变主意，把他赦免。

10、最初，荆州全权州长刘表有两个儿子：刘琦、刘琮。刘表续弦妻子蔡女士的侄女，嫁给刘琮，蔡女士遂特别喜爱刘琮，厌恶刘琦。蔡女士的老弟蔡瑁、刘表的外甥张允，都受到刘表的宠爱和信任，二人每天都在诋毁刘琦，赞誉刘琮。刘琦发现他不但被老爹日渐疏远，而且处境危险。于是，拜访诸葛亮，请给他帮助，诸葛亮拒绝回答（诸葛亮不但谨慎，而且警觉，只要一开口，便立即卷入夺嫡斗争）。后来，有一天，刘琦请诸葛亮共登高楼，却教人抽掉楼梯，对诸葛亮说：“现在，上不到天，下不到地，话从你口说出，进入我一人耳朵之中，请指示一条逃生之路！”诸葛亮说：“你难道不记得，姬申生在内受到杀害，姬重耳在外获得平安？”刘琦恍然大悟，暗中设计离开。（公元前七世纪，晋国十九任国君献公姬诡诸，宠爱继妻骊姬，打算封她所生的儿子姬奚齐当太子。骊姬遂诬陷太子姬申生要毒死老爹，姬申生自缢，老弟姬重耳一看情势不对，出奔逃亡。二十一年后，姬重耳才返国继位。）

正好，江夏郡郡长黄祖被孙权击斩，刘琦要求前往接替，刘表遂任命他当江夏郡郡长。不久，刘表卧病在床，刘琦回襄阳（荆州州政府所在县·湖北省襄樊市）探病，蔡瑁、张允，恐怕见面之后，触动父子之情，刘表可能改变主意，命刘琦当合法继承人；就告诉刘琦：“老爹教你镇守江夏郡，责任十分重大，你离开岗位，放弃军队，贸然而来，老爹看见你，一定生气。使亲人心

情不快，疾病只会加重，不是孝敬的道理。”遂把刘琦遏阻在房门之外，不准晋见，刘琦痛哭流涕告辞。刘表不久逝世，蔡瑁、张允，遂拥护刘琮继任全权州长。刘琮把老爹的爵位，让刘琦继承，将侯爵信印，送给老哥。刘琦怒不可遏，把印信扔到地上，计划假借奔丧名义，发动军事攻击。而就在这时候，曹操大军南下。刘琦遂投奔江南（此句大概是抄写或刻版时，错误的放到这里；刘琦此时并没有投奔江南）。

章陵郡（湖北省枣阳市南）郡长蒯越，跟荆州州政府人事秘书（东曹掾）傅巽等（巽，音xùn〔逊〕）建议刘琮归降曹操，说：“逆跟顺，有一定的规范；强跟弱，有一定的形势。我们以臣属的地位，抗拒皇家大军，是叛逆；以刚刚才接收到手的新政权，抗拒中央，是危局。依靠刘备去抗拒曹操，刘备绝对不是曹操的对手。三者我们都居于绝对劣势，如何阻挡敌人？而且，将军（刘琮）自问：你比刘备如何？连刘备都不能抵挡曹操，即令我们把全州皆投入战争，也不能保护自己。更明显的事是，刘备如果有能力抵抗曹操，也绝不会屈居将军之下。”刘琮遂决定归降。

九月，曹操南征大军抵达新野（河南省新野县）；刘琮表明态度，派人送上皇帝过去颁发的符节（此是中央政府颁发给刘表的荆州全权州长符节。参考一九二年十月），欢迎曹操。曹操的部将们都疑心可能有诈，娄圭说：“天下分崩，军阀割地称雄，都用皇家符节，提高身价。刘琮把符节送来，这是一片诚心。”曹操遂继续前进。

这时，刘备驻军樊城（湖北省襄樊市汉水北岸），刘琮归降曹操之事，不敢通知刘备。等到刘备发觉情形有异，派人去问刘琮，刘琮才命他的属官宋忠，到刘备那里送上正式通知。而曹操本人，已到宛县（南阳郡郡政府所在县·河南省南阳市），刘备头上好像响了一声巨雷，大为惊骇，对宋忠咆哮说：“你们这些人，竟做出这种事，不早早通知，直到今天才教我知道，是不是过分？”拔出佩刀，直指宋忠，说：“纵是砍下你的人头，也不足以消除我的愤怒。我不愿被人议论，临走时还杀你们这种人！”命宋忠回去。刘备召集紧急军事会议，有人劝刘备攻击刘琮，荆州立即可以到手，刘备说：“刘州长（刘表）临死时，把孤儿托付给我。违信背义，只图自己利益，不愿如此，死后有什么面目再见刘州长？”遂率部众向南逃走。（刘备不乘此时夺取荆州，是荆州已成了一个烫手山芋，夺取之后，内部既不能霎时间安定，曹操大军又如狂风暴雨，襄阳孤城根本不能固守。）

刘备部众经过襄阳（湖北省襄樊市），暂停马蹄，向城头呼唤刘琮，刘琮恐惧，不敢露面。刘琮左右亲信跟荆州人士，很多追随刘备。刘备前往刘表坟墓致祭，哭泣告辞。将到当阳（湖北省当阳市东北），追随他的部众多达十余万人，辎重车数千辆，行动迟缓，每天只能前进十余里。刘备派关羽率领船舰数百艘，约定在江陵（南郡郡政府所在县·湖北省江陵县）会师后，再决定行止。有人向刘备建议：“行军必须迅速，应先保住江陵。我们的部众虽多，可是披有铠甲的武装战士太少。如果曹操大军追及，如何抵御？”刘备说：“创立大业，人民是根本，他们追随我，我怎能忍心舍弃？”

习凿齿曰：

刘备在颠沛流离、危险艰难之中，更显示出他的信义；形势紧急，言谈不失正道。追悼刘表当年照顾之恩，至情感动三军；眷恋追随他的群众，使群众甘心跟他一同失败。终于建立大业，岂不应该！

11、刘琮的部将王威游说刘琮，说：“曹操听说将军归降，刘备逃走，一定戒备松懈，轻装前进；如果给我数千名精锐骑兵，在险要的地方，发动突击，可以擒获曹操。一旦擒获曹操，将军便威震四海，不仅仅保有今天这个局面！”刘琮拒不采纳。

曹操知道江陵储存大量粮秣武器，恐怕刘备夺取。于是放弃辎重，率轻装备部队先到襄阳，听说刘备已经南下，曹操特别遴选精锐骑兵五千人，紧急追击。一日一夜，奔跑三百余里（跟刘备部众一天只行十余里，成一强烈对比），在当阳长坂（当阳北），终于追到。刘备部众崩溃，刘备抛弃妻子儿女，跟诸葛亮、张飞、赵云等，在数十名骑兵护卫下逃走。刘备所有部众及辎重，全落入曹操之手。刘备智囊徐庶的娘亲也被俘虏，徐庶向刘备告辞，指着心说：“我跟将军共同建立霸主大业，全靠此方寸之地。而今娘亲失踪，方寸已乱，留在这里，对你没有帮助，请从此别去。”遂投奔曹操。

张飞率骑兵二十余人作刘备后卫，据守河岸，拆除桥梁，在马上横矛瞪目，大吼说：“我张飞，有胆量的上来，决一生死。”曹操军没有人敢向前逼近。

有人向刘备报告：“赵云已经向北逃走（意指归降曹操）。”刘备把手戟（一种佩刀）掷过去，说：“赵云绝不会抛弃我。”不久，赵云怀抱刘备的儿子刘禅归来。刘备率残军跟关羽的船队会合，渡过沔水（汉水），遇到刘琦率一万余人前来应接，遂一同抵达夏口。

曹操驻军江陵，任命刘琮当青州州长，封侯爵。连同蒯越等，封侯爵的十五人。从监狱中释放韩嵩（韩嵩已被囚九年，参考一九九年十一月），用朋友之情相待，请韩嵩评估荆州人士的优劣，一一擢升或任用。并任命韩嵩当藩属事务部长（大鸿胪），蒯越当宫廷禁卫官司令（光禄勋），刘先当宫廷秘书（尚书），邓羲当宫廷随从（侍中）。

荆州高级将领南阳郡人文聘，驻军在外；刘琮归降时，征召文聘，打算共同行动。文聘说：“我不能保全荆州，当在这里待罪！”曹操渡过汉水后，文聘才晋见曹操。曹操说：“你怎么来得这么迟？”文聘说：“先前，不能辅佐刘州长（刘表），贡献国家。刘州长虽然去世，我希望据守汉水，保全州境。对仍在世上的孤儿（刘琮），不能辜负；对埋葬在地下的故主（刘表），无愧于心。大势所趋，身不由己，到了今天这种地步，悲哀羞惭，无颜早见！”唏嘘流涕，不能自已。曹操也感到悲怆，称呼他的别名（表示敬爱）说：“仲业，你真是忠臣！”特别厚待，使文聘仍统御原来部队，当江夏郡（此是中央政府所设的江夏郡，郡政府在石阳〔湖北省汉川县〕）郡长。

最初，袁绍在冀州派人迎接汝南郡（河南省平舆县西北射桥乡）士大夫、西平县（河南省舞阴县东南）人和洽（和，姓）。和洽认为冀州一片平原，民性强悍，是英雄豪杰夺取的地方，而荆州山川崎岖，民性柔弱，容易安身，遂投奔刘表，刘表用上宾的尊贵礼节招待他。和洽说：“我所以不依靠袁绍（当时是冀州全权州长），为的是逃避那块兵家必争之地。对于乱世中昏庸和残暴的君王，不可以过度亲近。长久的留恋不去，鲨鱼群将发动攻击。”遂再向南迁，抵达武陵郡（湖南省常德市）。

刘表曾延聘南阳郡人刘望之当参谋官（从事），刘望之的两位朋友都因受到鲨鱼群的陷害，被刘表诛杀。刘望之也因为进言不合刘表之意，辞职回乡。刘望之老弟刘廙（音yì〔异〕）对刘望之说：“赵鞅杀了窦鸣犊，孔丘中途即行折回（孔丘将到晋国拜访当权的国务官〔大夫〕赵鞅〔简子〕，走到黄河，得到赵鞅处决窦鸣犊、舜华消息，在河边叹息说：“壮观的河水，滔滔而流，我却到此而止，岂不是命运安排！”端木赐说：“请问为了什么？”孔丘说：“窦鸣犊、舜华，是晋国两位最贤能的国务官〔大夫〕。赵鞅没有发达之前，依靠这两位踏入政坛。等到赵鞅官位已高，权力已大，却把二人诛杀，为的是要更向上攀登。我听说过，一个地方如果发生剖开孕妇肚子，杀害婴儿的惨事，麒麟〔中国传说中最仁慈的动物〕连近郊都不会来；把池塘的水抽光，捕捉鱼虾，蛟龙就永不降雨；捣毁鸟巢，掠取鸟蛋，凤凰也不再临天空。为什么？正人君子，哀伤他的同类。禽兽并不知道大义，还有所选择，何况是我！”遂中途折还）。而今，老哥既不能效法柳下惠，随波逐流（柳下惠担任军官，撤了三次职，他都不走。孟轲评论说：“柳下惠不愿使他的长官蒙羞，也并不是看不起他干的这个小官。丢掉了不埋怨，穷困时不自怜；你是你，我是我。即令脱光了衣服站在我身旁，你岂能污染我？这正是同外界和谐，自己却不迷失。所谓跟日光同存，跟灰尘同舞。”），就应该效法范蠡，泛舟到当权派的势力范围之外。可是，你却坐在家里，自认为可以跟时势隔绝，恐怕没有这种可能。”刘望之不接受，不久竟被刘表诛杀。刘廙投奔扬州（安徽省中部及江南地区）。

南阳郡人韩暨逃避袁术的延聘，全家迁居到山都山（湖北省谷城县东南）；刘表也延聘他，韩暨又把全家迁到孱陵（湖北省公安县西南），刘表怀恨在心；韩暨恐惧，遂接受任命，当宜城（湖北省宜城县）县长。

河东郡（山西省夏县）人裴潜，也受到刘表的礼敬，裴潜暗中告诉王畅的儿子王粲跟河内郡人司马芝说：“刘表不是霸主的材料，却竟然以姬昌（西伯·周王朝一任王姬发的老爹）的地位自居，失败会随时出现。”遂再向南，移往长沙郡（湖南省长沙市）。

曹操任命韩暨当丞相府政务管理官助理（士曹属），裴潜当丞相府军事参议官（参丞相军事）；和洽、刘廙、王粲，都当丞相府所属单位秘书（掾）或助理（属）；司马芝当菅县（山东省济阳县东。菅，音jiān〔肩〕）县长，用以顺从民心。

12、冬季，十月一日，日食。

13、最初，鲁肃得到刘表逝世消息，急向孙权建议：“荆州跟我们接壤相邻，江山险要，土地肥沃，广阔万里，人民富庶，如果能够夺取，将是帝王的资本。刘表刚刚死亡，两个儿子（刘琦、刘琮）内斗，军中将领，各分彼此。刘备是天下枭雄，而跟曹操之间，裂痕很深，在刘表那里寄居，刘表对他的能力深怀戒心，并不交付给他权柄。我认为，如果刘备能跟刘表的继承人同心合力，团结一致，我们就跟他们和平共存，缔结友好；如果刘备跟刘表的继承人不能合作，则我们应另打主意，完成大业（指发动军事攻击）。我准备前往荆州，说是奉主上（孙权）之命，向刘表的两个儿子吊丧，并慰劳军中重要将领，同时说服刘备，请他安抚刘表留下的部众，精诚团结，共同抵抗曹操。刘备一定高兴接受我们的建议；如果达到目的，天下形势，可以安定；如果不迅速前往，恐怕落在曹操之后。”

孙权立即派鲁肃上道，到达夏口时，听说曹操大军正向襄阳推进，于是昼夜不停兼程赶路，等到抵达南郡，刘琮已经归降曹操，刘备向南撤退。

鲁肃北上迎接刘备，在当阳长坂跟刘备会面。鲁肃传达孙权的盼望，分析天下大势，对刘备今后的动向，表示关切。于是询问刘备：“你准备前往何处？”刘备说：“苍梧郡（广西梧州市）郡长吴巨，是我的老友，打算投靠他。”鲁肃说：“孙将军（孙权）聪明忠厚，礼贤下士，江表（即江东·江苏省南部太湖流域）英雄豪杰，全都归心，已拥有六个郡的土地，兵多将广，粮秣充足，足可以完成大事。为你着想，最好是派遣心腹人士，跟东方（孙权在东）结合，共同渡过难关。如果投靠吴巨，而吴巨是个凡夫俗子，又在遥远偏僻的边区，不久就会被人并吞，岂可以托身？”刘备大感欢悦。鲁肃又告诉诸葛亮：“我是诸葛瑾的朋友！”遂成为好友。诸葛瑾是诸葛亮的老哥，逃难到江东（江苏省南部太湖流域），担任孙权的秘书长（长史）。

刘备采纳鲁肃的建议，率军进驻鄂县（湖北省鄂州市）的樊口（湖北省鄂州市西）。此时，曹操已夺取南郡，大军将顺长江而下。诸葛亮对刘备说：“形势危急，请派我前去向孙权求救！”遂跟鲁肃一同东行，抵达柴桑（江西省九江市），诸葛亮晋见孙权，分析时局说：“全国一片混乱，将军在江东起兵，而刘州长（刘备——仍称他豫州〔河南省〕全权州长官衔）在汉水以南，集结部众，跟曹操争夺天下。如今，曹操大军所及，已摧毁主要劲敌，更击破荆州（刘表、刘琮），声威震动四海。英雄豪杰已没有用武之地，刘州长（刘备）撤退南下，盼望将军量力收容。将军如果能以吴越（江苏省南部及浙江省）的人力，与中国（指中央政府）抗衡，就应该早一天跟曹操断绝关系；如果不能，为什么不早一天命军中收藏武器，脱下铠甲，向北方归降？而今，将军表面上服从中央，内心却三心二意，到紧急时刻，却不决断，大祸将随时来临。”孙权说：“依照你的看法，刘州长（刘备）为什么不向北方归降？”诸葛亮说：“田横，齐王国壮士，尚且坚守大义，不肯屈辱（参考前二〇二年）；何况刘州长是皇家苗裔（参考一九一年），盖世英才，知识分子们对他的倾心，如同流水之归向大海。如果大事不成，只能说是天意，怎么能当曹操的部属？”孙权勃然大怒说：“我不能把全吴王国（指吴王夫差时）的故土、十万人武装战士，拱手奉送，去受人控制。决心已定，只有刘州长（刘备）才可以抵挡曹操。可是，刘州

长新近挫败，怎么担当此项艰难？”诸葛亮说：“刘州长虽然在长坂受到挫败，但集结部众，加上关羽的水军，还有精锐一万人。刘琦部属，加上江夏郡郡政府部队，也不在一万人之下。曹操的南征大军，远道而来，身心疲惫。情报说：曹操为了追赶刘州长，轻装备南下，一日一夜急行三百余里，这正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史记·韩安国传》：强弓射出的箭，到了极限，连鲁国纺织的薄薄绸缎都穿不过。）所以，《孙子兵法》引以为戒，认为：‘一定使上将跌倒（每天行军速度在百里以上，超过人体所能负荷）。’而且，北方部队不熟悉水战。荆州人民所以归附曹操，只不过畏惧大军压境，并不心服。将军（孙权）如果真能指派一位猛将，率军数万人，跟刘州长合作无间，一定可以击破曹操。曹操军败之后，会向北撤退。如此，荆州跟东吴（指孙权）势力强大，鼎足三分的形势，完全奠定。成功失败的契机，就在今日分晓。”孙权大为高兴，召集部属会商。

正在这时，曹操写信给孙权，说：“近来，奉天子（皇帝刘协）之命，讨伐叛徒，军旗向南，刘琮降服。现在，我亲率长江舰队八十万人，希望跟将军在吴王国故地狩猎。”孙权让部属传阅，恐怖抓住每一个人，大家面无人色，有的甚至害怕得还发出呻吟。秘书长（长史）张昭等说：“曹操，是豺狼虎豹，挟持天子，讨伐四方，动不动就亮出中央政府招牌。今天跟他对抗，我们就更加名不正、言不顺。而且，将军唯一的屏障，就是长江，曹操既已取得荆州土地，而刘表从前建立的江防舰队，蒙冲战舰、主力战舰，有数千艘，现在全降曹操。顺江而下，再加上步兵，水陆并进，长江险要，一半已在敌手。形势强弱，兵力多寡，至为明显。依我的意思，不如迎接大军，归顺中央。”只鲁肃不说一句话。稍后，孙权起身去洗手间，鲁肃追赶到走廊上，孙权知道他的意思，拉住他的手问：“你要告诉我什么？”鲁肃说：“刚才，观察大家的议论，可能引导将军走上歧途，不配讨论大事。要知道，像我鲁肃，可以归降曹操；像你将军，却不可以。为什么？我鲁肃迎降，曹操会把我送回家乡，给我一个官职，再倒霉不过，也会当一个最低级的参谋官（下曹从事），平常乘坐牛车，带着跟班，跟士大夫来往结交，步步上升，将来可能当上州长、郡长。而将军迎降，你要到哪瑞安身？请早日决定方向，不要听他们的意见。”孙权叹息说：“大家的议论使我失望，你的睿智分析跟我的想法完全相同。”

柏杨曰：

鲁肃一段话，道破千古以来政治市场上一个最大秘密。野心家先考虑到个人一己的利害，之后才动手挑选一个适合身材的“大义”外衣。

孙权所以跟曹操对抗，跟曹操是不是“国贼”无关，只是为了一己的私欲，曹操才不得不成了“国贼”的，历史事件的发展，大多遵循这个轨道。斑斑往事，可以训练我们的鉴赏能力，人民眼睛如果能洞穿“大义”外衣，当可使野心家的私欲，不敢过分猖獗。

周瑜原被派往番阳（江西省波阳县），鲁肃劝孙权召回周瑜，共商大事。周瑜既返，对孙权说：“曹操名义上是东汉王朝宰相，其实是东汉王朝蟊贼。将军英雄盖世，又继承老爹（孙坚）、老哥（孙策）的基业，据守江东广大土地，广阔数千里，拥有足够使用的精锐部队，忠心不贰，自当横行天下，为东汉王朝洗清污垢。何况曹操亲自前来送死，怎么反而迎降？且向将军作一分析：北方边疆，仍没有平定；西方军阀首领马超、韩遂，仍驻屯关西（函谷关以西），始终是曹操的背后灾患（时马超、韩遂皆在凉州〔甘肃省东部南部〕）。而曹操却舍弃马匹，改用船舰，跟吴越（江苏省南部及浙江省）战士，在疆场争锋。现在，正是严冬，千里冰封，战马吃不到野草。曹操却驱逐这些北方部队，盲目的投入错综复杂的河川湖泊之间，水土不服，一定患病。这几点，都是统帅应考虑到的危险，而曹操却贸贸然不顾一切。将军之擒获曹操，就在这场决战之中。请拨付给我数万人精锐部队，挺进到夏口，保证为将军击破来敌。”孙权说：“曹操老贼早就打算颠覆东汉王朝政府，自己篡位，只是顾忌袁绍、袁术、吕布、刘表，以及我——孙权。其他英雄都已消灭，只我还在，我跟曹操老贼，势不两立。你主张迎战，正合我的盼望，是上天把你赏赐给我！”抽出佩刀，向桌案砍下，坚决说：“任何一个人，再敢说迎降，跟这个书案相同（指诛杀）！”遂即散会。

当夜，周瑜再晋见孙权，说：“大家看到曹操书信，被他的‘水陆两军八十万’吓得惊惶震恐，已不能用理性分析虚实，才顺口说出迎降的话，没有什么意义。而今我们作一实际调查：曹操所谓中央政府兵团，不过十五六万，而且长途征战，早已疲惫不堪。新接收的刘表荆州部队，充其量也不过七八万，而且军心不稳；用疲惫的士卒，统御军心不稳的部众，人数再多，也不用害怕。我只需要五万人的精锐部队，就足够克制敌人，请将军不必担心。”孙权感动，拍着周瑜的后背说：“公瑾（周瑜别名），你的见解，跟我相同。张昭、秦松等人，只顾自己的妻子儿女，一片私心，使我失望；只有你和鲁肃，跟我站在一边，这是上天把二位赏赐给我，作我的辅佐。五万人一时难以集结，但已征调三万人，船舰、武器，都准备齐全，你跟鲁肃、程普，先行出发，我当继续集结各地部队，尽量运送辎重粮秣，作你的后援。你在前方，如果胜利，一切解决；如果失利，请回来跟我合军，我当亲自跟曹操一决生死。”遂命周瑜、程普分别担任左右翼总司令官（左右督），率军西上，跟刘备合力迎战曹操；命鲁肃当参谋长（赞军校尉），协助大军，贡献方略。

刘备驻军樊口（湖北省鄂州市西），每天都派人站在江边，向东眺望孙权大军。这一天，终于看见周瑜先头船只，立即飞奔报告刘备，刘备派人前往慰劳。周瑜说：“军令在身，不可以擅离职守，倘若能够委屈大驾前来会面，正是我的盼望。”刘备遂乘一艘小艇，拜访周瑜，说：“抗拒曹操入侵，这是睿智的决定，但不知大军数目？”周瑜说：“三万人。”刘备说：“可惜太少。”周瑜说：“已经够了，州长且看周瑜破敌！”刘备请召唤鲁肃会晤，周瑜说：“军令在身，他恐怕不能擅离职守，如果一定想看到他，请去他的坐舰！”刘备既惭愧又惊喜（既惭愧自己要求会见鲁肃的鲁莽，又惊喜周瑜治军严整）。

周瑜大军跟曹操大军，在赤壁（湖北省蒲圻市西北赤壁镇）遭遇。

这时，曹操大军发生瘟疫，战斗力衰退。两军开始接触，曹操大军稍稍不利，遂停驻长江北岸乌林（湖北省洪湖市东北乌林镇），周瑜则据守长江南岸，双方遥遥相对。周瑜部将黄盖说：“敌众我寡，难以继续僵持。曹操船舰，用铁链连锁，首尾相接，我们可用火攻对付。”遂集结蒙冲战舰跟主力战舰十艘，满载干燥芦草和木柴，船舱满灌脂油，用帐幕密密包好，竖起军旗，在船尾系上快艇（走舸——船夫多而战士少）。事先，黄盖派人送信给曹操，诈称投降。当发动突袭时，东南风正急，黄盖命十艘舰艇，先行到达江心，升起篷帆，其他舰艇则在后跟进。曹操官兵，都涌出大营，挤在那里，向江心指指点点，欢声雷动，认为一定是阵前起义来归的黄盖舰队。当黄盖急驶到距曹操大营约二里之遥时，各舰同时引火，风助火势，船行疾如流星，冲入曹操舰群，一片火海，延烧到岸上陆军营寨。顷刻之间，浓烟火焰，上冲霄汉，士兵、马匹，或被烧死，或坠入长江溺死，哭号震天，死伤不计其数。

周瑜等轻装备舰艇随后赶到，战鼓雷鸣，震天动地，曹操大军霎时崩溃。曹操无法控制，只好率领残军，从华容（湖北省潜江市西南）狭径（狭径在今湖北省监利县东，位古华容县东南七十千米）向西逃走。沿途泥泞不堪，路又阻塞，天际突然刮起狂风。曹操命老弱残兵身负野草铺路，骑兵部队才勉强通过。而身负野草铺路的老弱残兵，被人马践踏，陷在泥浆中，死亡不计其数。刘备、周瑜水陆并进，在后追击，一直追到南郡。曹操大军惨败之后，加上饥饿和传染病，丧生的超过半数（依曹操自称八十万，死亡当在四十万人以上。依周瑜估计二十三万，也死十二万人以上；一将成名万骨枯，可悲）。曹操命征南将军曹仁、横野将军徐晃，留守江陵，折冲将军乐进，留守襄阳；自率军北返首都许县。

14、周瑜、程普率数万人庞大部队，跟曹仁隔长江扎营。还没有接触，甘宁请求先行夺取夷陵，切断曹仁右臂。甘宁既抵夷陵，立即入城，戒备防守。

益州将领袭肃（袭，姓）率军归降周瑜（东吴既夺取夷陵，便跟益州接壤；益州将领初受压力）。周瑜上书孙权，建议把袭肃的部队，拨给横野警卫指挥官（横野中郎将）吕蒙。吕蒙极力称赞袭肃有胆识才干，而且心怀仰慕，主动归降，应该增强他的兵力才对，不应夺去他的军权。孙权嘉许吕蒙的看法，仍命袭肃率领他的旧部。

曹仁派出军队，包围夷陵，甘宁被困，情势危急，向周瑜求救。将领们认为兵力单薄，没有能力派出援军。吕蒙对周瑜、程普说：“请凌统留守江陵，我追随二位前往解围，不会费去太久时间。我敢担保，凌统至少可以支持十天（江陵跟夷陵，航空距离九十千米）。”周瑜接受，援军西进，在夷陵城下大破围城的曹仁部队，俘获战马三百匹，班师。将士战志高昂，周瑜遂率军横渡长江，在北岸筑垒，跟曹仁对抗。

十二月，孙权亲自包围合肥（扬州州政府所在县·安徽省合肥市）；命秘书长张昭进攻九江郡（安徽省寿县）所属的当涂（安徽省怀远县南马头城），不能取胜。

刘备向东汉帝（十四任献帝）刘协（本年二十八岁）上书，推荐并任命（表）刘琦当荆州州长。（皇帝刘协在曹操控制之下，岂容刘备推荐并任命？刘备又如何派人到首都许县呈递奏章？乱世之中，“表”不仅没有实质，有时也没有形式，不过文字游戏。）

刘备率军南下，夺取荆州所属的南方四郡。武陵郡郡长金旋、长沙郡郡长韩玄、桂阳郡（湖南省郴州市）郡长赵范、零陵郡（湖南省永州市）郡长刘度，全都投降。庐江郡（安徽省潜山县）部队指挥官（营帅）雷绪，率领部众数万人，归降刘备。刘备任命诸葛亮当军师警卫指挥官（军师中郎将），督察零陵、桂阳、长沙三郡，征收田赋捐税，充实军费，再任命偏将军赵云兼桂阳郡郡长。

15、先前，益州全权州长刘璋，听到曹操取得荆州消息，十分震撼，派行政官（别驾）张松，晋见曹操祝贺致敬。张松短小精干，为人行为放荡，可是，他的真知灼见超过常人。曹操当时轻易获得胜利，刘备也狼狈逃走；对其貌不扬的张松，认为并不是重要角色，不再像往日那样，对人亲切结纳。主任秘书（主簿）杨修建议曹操，延聘张松在中央当官，曹操拒绝。张松对曹操的轻视，心怀怨恨，返回益州后，建议刘璋跟曹操断绝关系，转跟刘备结交，刘璋接受。

习凿齿曰：

从前，姜小白（春秋时代齐国十六任国君桓公）只一次倨傲，自负他的功业，立刻就有九国背叛；而曹操也只一次倨傲，自负他的胜利，天下遂分裂为三。殷殷勤勤数十年累积下来的成果，在低头抬头的刹那之间，就被毁弃，岂不可惜！

柏杨曰：

夺取荆州之前，曹操有大海一样的胸襟，气度广阔，礼贤下士，可钦可爱，使人甘愿为他肝脑涂地。以张绣的仇恨，一听来归，握手欢宴，封官晋爵（参考一九九年十一月）。以许攸的狂妄，得到投奔消息，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光脚出迎（参考二〇〇年十月）。以陈琳的恶毒攻击，为了爱才，也都宽恕。假使能用待三人者待张松，张松一旦倾心，益州天府之国，便入掌握，岂有刘备立足之地？

胜利能使人头昏，权力膨胀能使人大脑像滚水一样沸腾。曹操尚且如此，何况泛泛之辈？英雄豪杰，甚至任何一个前途如锦的人物，最容易犯的一项致命错误，就是沾沾自喜。在获得决定性胜利或掌握决定性权力之后，对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往往作过高的评价——忽然间忘了自己是谁。伟大事业之不能完整，奇迹之不能保持，原因在此。岂止可惜，更为可悲！

16、曹操追念田畴的功劳，后悔准允他辞让封爵（参考去年〔二〇七年〕十一月。如果没有田畴，乌桓部落〔河北省北部〕跟袁家兄弟残余，便无法扫除。曹操于赤壁惨败之后，已经冷静，思及北伐成功原因，不由于他英明的领导，而由于田畴和他的部众的效命，才有此举），说：“这是为了满足一个人的高尚志愿，而破坏国法。”仍封田畴三等侯爵（亭侯）。田畴上书皇帝，誓死不肯接受。曹操不许，打算强迫，但经过再三再四压力，田畴仍然坚持。有关单位遂提出弹劾：“田畴自命清高，违背圣人大道，斤斤计较小名小节，应免除官职，依法惩处。”曹操命世子曹丕跟高级官员会

议决定（帝位合法继承人称“太子”，爵位合法继承人称“世子”）。曹丕建议：“田畴的情形，跟斗子文逃避俸禄（《国语》：楚王国四任王〔成王〕芈熊，每次送给宰相〔令尹〕斗子文俸禄，斗子文一定逃走，等到芈熊收回俸禄，他再回来。有人问斗子文：“人生谁不追求财富，你却逃避，什么原因？”斗子文说：“当一个政府官员，必须保护人民。人民都很贫穷，我偏偏富有，是夺取了人民的财产，恐怕随时会被诛杀。我逃避的是死亡，不是财富。”），申包胥逃避奖赏一样（《左传》：吴王国大破楚王国军队，占领楚王国首都郢都〔湖北省江陵县〕。楚王国官员申包胥，前往秦国请求发兵援救，身靠宫墙，日夜哀哭，不进饮食，凡七天之久。秦国感动，遂出兵驱逐吴军，楚王国得以重建。楚王芈轸〔十三任昭王〕奖赏申包胥，申包胥说：“我这样做是为君王，不是为自己，君王既已平安，我还要求什么？”遂逃走）。所以，最好不要勉强他，用以褒扬他的节操。”宫廷秘书（尚书）荀彧、京畿总卫戍司令（司隶校尉）钟繇，也认为应尊重田畴的决定。

但曹操非封田畴不可。田畴跟夏侯惇一向友善，曹操命夏侯惇前去说服，夏侯惇到田畴住处拜访，田畴知道夏侯惇来意，闭口不说一句话。夏侯惇只好告辞，临走时，仍要田畴接受，田畴说：“我，是一个忘恩负义、逃避危险的人（指不能替恩主刘虞复仇，反而逃入徐无山。参考一九三年）。蒙受厚恩，得以活命，已是幸事（“蒙受厚恩”，是蒙受袁绍厚恩？还是蒙受曹操厚恩？甚至是蒙受公孙瓒厚恩？语不精确，往往如此），岂可以因为出卖卢龙塞（河北省迁安县西北）换取封爵？即令政府特别爱护我，难道我心不惭愧？将军知我最深，尚且见逼！一定要我接受，我只有一死，在诏书之前自杀。”话还没有说完，泪流满面。夏侯惇报告曹操，曹操叹息，知道不可能使他屈服，遂撤销封爵之议，任命田畴当参议官（议郎）。

17、曹操最小的儿子曹仓舒病死，曹操哀伤怜惜，十分沉痛。最高监察署秘书（司空掾）邴原的女儿，也在幼年早亡，曹操请求让一对小儿女合葬。邴原拒绝，说：“生时没有结婚，死后合葬，不是古礼。我之所以有一点长处侍奉明公（曹操），而明公之所以容纳我的效劳，只为了我能坚守儒家学派经典。如果接受明公的命令，就成了庸俗之辈，还有什么意思！”曹操遂打消初意。

18、孙权命威武警卫指挥官（威武中郎将）贺齐，攻击丹阳郡（安徽省宣州市）所属黟县（安徽省黟县）及歙县（安徽省歙县）二县变民集团（黟，音yī〔衣〕。歙，音shè〔射〕）。黟县变民首领陈仆、祖山等二万户部众，驻屯林历山（黟县南），四周悬崖绝壁，无法进攻。贺齐屯兵一月有余，无可奈何。最后，秘密招募身手敏捷的壮士，在深山背后，人迹罕至的地方，乘夜进击，用铁斧砍树凿洞，悄悄爬到高处，投下布帛，把下面部队一一拉上，集结一百余人，分散四方，突然擂动战鼓，吹起号角，变民集团大为惊恐，岗哨跟守险的部队，全奔回大营。贺齐大军急行攀登，大破黟县变民集团。

孙权分割二县为六个县（始新县〔浙江省淳安县〕、新定县〔淳安县西南〕、休阳县〔安徽省休宁县〕、黎阳县〔安徽省黄山市〕、黟县、歙县），设立新都郡（郡政府设始新），任命贺齐当郡长。

东汉·建安十四年

1、春季，三月，东汉王朝（首都许县〔河南省许昌市东〕）丞相曹操大军返抵谯县（豫州州政府所在县·安徽省亳州市）。

2、讨虏将军孙权，包围合肥（中央所设扬州州政府所在县·安徽省合肥市），很久不能攻克。孙权率领轻装备骑兵，打算亲自突击。秘书长（长史）张纮劝阻说：“武器就是凶器，而战争十分危险。将军仗着一股锐气，轻视强大的敌人；大小三军，都为你担心。即令可以斩将拔旗，威震沙场，只不过一个将领的责任，不是统帅分内的事。但愿你压制孟贲、夏育（皆是古代勇士）的勇气，心怀霸主、王道的谋略。”孙权才停止。

曹操派将军张喜，率军救援合肥，一直没有到达。扬州（安徽省中部及江南地区）行政官（别驾）、楚国（即彭城国·首府彭城〔江苏省徐州市〕）人蒋济，秘密向州长（刺史）建议：“假装接到张喜的军报，宣称步骑兵混合兵团四万人，已经抵达雩娄（河南省固始县东南。雩，音yú〔愚〕），特派主任秘书（主簿）前往迎接张喜。”主任秘书出城后，分别派三个信差，携带“援军挺进”消息，通知城中守将。在预计中：只有一个信差得以入城，而另两个信差将被孙权俘虏。孙权相信这项假的情报，焚烧围城营具，撤走。

3、秋季，七月，曹操率领舰队，从涡水（淮河支流，于安徽省怀远县注入淮河）进入淮河，在肥水登岸，驻屯合肥，以芍陂（安徽省寿县西南安丰塘）为中心，开荒垦田。

4、冬季，十月，荆州（湖北省及湖南省）地震。

5、十二月，曹操率军返谯县（安徽省亳州市）。

庐江郡（安徽省潜山县）人陈兰、梅成，占据灊县（安徽省霍山县）、六县（安徽省六安市）叛变。曹操派荡寇将军张辽讨伐，斩陈兰、梅成。遂命张辽跟乐进、李典等率七千余人，驻屯合肥。

6、周瑜围攻曹仁据守的南郡（湖北省江陵县）已一年有余，杀伤敌人至重；曹仁不能支持，遂放弃南郡，向北突围。孙权任命周瑜兼南郡郡长，驻军江陵；程普兼江夏郡郡长，郡政府设沙羡（湖北省武昌县西南金口镇）；吕范兼彭泽郡（江西省湖口县东）郡长；吕蒙兼寻阳（湖北省武穴市东北）县长。刘备向中央推荐并任命（表）孙权当代理车骑将军，兼徐州（江苏省北部）全权州长（空头官衔）。就在这时，原江夏郡郡长刘琦逝世，孙权遂向中央推荐并任命刘备兼荆州全权州长。周瑜把长江南岸（湖北省江陵县对岸，当时属南郡领土）分给刘备，刘备在油口（湖北省公安县，油水注入长江处）驻军，改名公安。

孙权把妹妹嫁给刘备（孙权今年二十八岁，妹妹年龄不详，如推测二十五岁左右，非不合理。古代早婚，二十五岁不可能不嫁，如推测二十岁左右，也非不合理；而刘备今年已四十九岁。二人年纪，相差二十四岁以上，明显的是政治婚姻），孙小妹才华敏捷，性情刚烈勇猛，有哥哥们的风范，侍婢一百余人，都全副武装，手执利刃，在旁侍候。刘备每次进入内宅，都忐忑不安（恐被谋害）。

曹操派出密使、九江郡（安徽省寿县）人蒋干，游说周瑜。蒋干以辩才闻名当时，长江、淮河之间，没有人能超过他。蒋干换上布制的衣服，改戴葛草织成的头巾（表示一介平民），宣称纯是私人情谊，拜访老友。周瑜亲到营门外迎接，就站在那里，对蒋干说：“久别不见，思念甚苦，你翻山渡水，从遥远的地方（首都许县）到此，莫非是当曹操的说客？”遂即陪同蒋干，参观大营，检阅仓库、粮秣、武器装备，然后设下筵席，欢宴贵宾。周瑜把漂亮的侍女、漂亮的衣服首饰，以及珍贵的古董宝物，展示给蒋干，说：“大丈夫生在世上，遇到知己的领袖，外表是君臣、是长官和部属；内心却情同骨肉，恩义如山，言听计从，有福同享，有祸同担。即令苏秦、张仪重生，岂能转移他的忠贞（苏秦、张仪事，参考前三三三年）！”蒋干一直微笑，不说一句有关政治的话。回来向曹操报告，指出周瑜胸襟广大，志向高远，不是言语所能动摇。

7、丞相府秘书（丞相掾）和洽，建议曹操说：“天下千万众生，才干和品德，都不相同，不可以只用一个标准选拔人才。过分的节俭朴素，用来约束自己可以，用来判断别人，就会失误。而今政府推行一项运动，凡是喜爱穿新衣服或喜爱坐车的官员，都被抨击，说他们不够廉洁；而蓬头垢面，破衣破袄的官员，都被称赞廉洁。于是，迫使士大夫把衣服故意弄脏，把车马、轿舆、衣服都秘密收藏；政府高级官员，甚至自己携带饭盒，到官府进餐。建立榜样和改善风俗，必须中庸，只有这样，人们才能效法。现在提倡的是一种难以忍受的刻苦行为，用它来约束各阶层人士，勉强施行，最后必然不能延续。古人伟大的教化，精义在于通达人情，凡是激烈怪诞的行为，一定产生虚伪。”曹操认为他的见解好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