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楚汉相争 公元前三世纪 九〇年代（前二一〇—前二〇一年）

本世纪是一个惨烈的混战世纪，各王国吞并的结果，只剩下七国——齐、楚、燕、赵、韩、魏、秦。不久，被秦王国全部消灭。战国时代终了。秦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最强大的王朝。但内战又起，项羽、刘邦两位草莽英雄火并。本世纪末，刘邦的西汉王朝统一中国。

秦始皇三十七年　　卫卫角二十年

1、冬季，十月七日，秦王朝（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皇帝（一任始皇帝）嬴政出游，左宰相李斯陪同，右宰相冯去疾留守首都咸阳。嬴政有二十多个儿子，而他最爱他的小儿子嬴胡亥，所以当嬴胡亥要求随同老爹出游时，嬴政应允。

十一月，嬴政到达云梦（湖北省安陆市南），在附近云梦大泽，遥祭死在九疑山（湖南省宁远县南）的舜帝（黄帝王朝七任帝）姚重华。然后，坐船顺长江而下，观察漂流的木材，渡过海渚（安徽省枞阳县），经过丹阳（安徽省当涂县西北），抵达钱塘（浙江省杭州市），前往浙江堤岸，观赏波涛汹涌的钱塘大潮，西行一百二十里，从陿中（浙江省富阳县。陿，音xiá〔侠〕）渡富春江，登会稽山（浙江省绍兴市南），祭祀禹帝（夏王朝一任帝）姒文命。面对南方海洋，建立石碑，歌颂自己的功德。返京（咸阳）途中，经过吴县（江苏省苏州市），从江乘（江苏省南京市东北）渡长江而北，沿大海到琅邪（山东省胶南市），再到之罘（山东省烟台市北芝罘岛）。在海上看见大鱼（可能是鲸鱼），发箭把大鱼射死。再由之罘沿海西行，走到平原津（山东省平原县西南古黄河渡口），嬴政忽然得病，卧床不起。

嬴政最讨厌听到“死”字，所以没有一个官员敢向他提及或暗示他应该安排身后之事。但嬴政病势日渐沉重，终于发现自己非死不可，这才吩咐宫门守卫宦官（中车府令）兼御印管理官（行符玺事）赵高，下令给身在上郡（陕西省榆林市南鱼河堡）的长子嬴扶苏：“立即前往咸阳，跟丧车会合，然后安葬。”圣旨已经封妥，存在赵高那里，还没有派使节发出。

秋季，大队人马来到沙丘宫平台（沙丘，河北省平乡县。赵王国太上皇赵雍，就饿死在那里。参考前二九五年）。七月二十日，嬴政断气。左宰相李斯考虑到皇帝骤然在首都之外死亡，恐怕皇子们在首都或其他地方发动政变，于是决定秘不发丧。把嬴政的尸体仍放到寝车里，宣称皇帝不过卧病而已，车队仍继续向咸阳进发。由嬴政生前最宠信的宦官驾车，或坐在车旁，每顿饭照常送进去，官员们启奏请示的仪式，也照常举行，而由最宠信的宦官传话批准，瞒得天衣无缝。只有嬴胡亥、赵高和最宠信的宦官五六个人，知道内情。

最初，嬴政对蒙姓家族，非常信任宠爱。蒙恬率领大军在外作战，蒙毅则在中央政府，参与决策，兄弟二人，都忠心耿耿。一些高级将领，甚至宰相，都不敢对他们冒犯。赵高是一个天阉——生下来生殖器就不健全。嬴政听说他强壮有力，又通晓监狱行政和司法审判，就任命他当宫门守卫宦官（中车府令），命嬴胡亥向他学习法律。赵高绝顶聪明，不久就把小主人侍候得对他亲信有加。赵高犯下大罪，嬴政教蒙毅审判，判决死刑。嬴政念及赵高反应灵敏，特别下令赦免，官复原职。

赵高既获得嬴胡亥的支持，而又怨恨蒙家兄弟。现在，大展鸿图的时候已到，他向嬴胡亥建议：请假传圣旨，以嬴政的名义，下令诛杀老哥嬴扶苏，而宣布嬴胡亥当太子。嬴胡亥高兴得吹起口哨。赵高说：“这是一件大事，如果没有宰相参与，不可能成功。”于是共同晋见李斯，赵高说：“皇上（嬴政）颁发给嬴扶苏的诏书跟玉玺，都在嬴胡亥手中。现在，决定谁是合法继承人（太子）在于你我一句话，你看应该怎么办！”李斯大吃一惊，面如死灰，说：“你从哪里学到这种亡国的言词，我们当人家的臣僚，不该讨论这个问题。”赵高说：“好吧，我且问你：你的才能、谋略、功勋、人缘，以及嬴扶苏对你的信任，这五项，哪一项比得上蒙恬？”李斯说：“没有一项比得上。”赵高说：“那就对了，一旦嬴扶苏登上宝座，顺理成章，宰相定是蒙恬。那时候，你即令想怀揣着侯爵印信，退休还乡，恐怕都不可能，这道理十分明显。为什么不拥戴嬴胡亥？嬴胡亥仁慈敦厚，有充分的资格和能力登上宝座，请你考虑。”李斯考虑的结果，认为有理。于是阴谋着手实施，用已经死亡了的嬴政的名义，颁下诏书，宣告立嬴胡亥当太子。再谴责嬴扶苏没有能力开疆拓土，建立战功，却使将士大量伤亡，尤其不应该屡次在奏章上狂言诽谤，抱怨不允许他回到咸阳充当太子。也谴责蒙恬：不知道矫正嬴扶苏的过失，还参与不轨行动。下令二人自杀，把军权移交给副统帅王离。

嬴扶苏接到圣旨，不相信老爹会对亲生儿子下此毒手，但事实俱全，又无法否认，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回到寝舍，打算自杀。蒙恬说：“皇上（嬴政）在外巡视，没有决定太子是谁。派我率领三十万大军，防守边陲，由皇子（嬴扶苏）担任监军，这是天下重任。而今忽然来了一个使节，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我们就自己了断，怎么知道不是诈欺？我的意思是，应该奏请查证，等知道确实是皇上（嬴政）的旨意时，再死不晚。”使节在旁连声催促二人行动，嬴扶苏说：“老爹既决心剥夺儿子的生命，何必请求查证。”遂即自杀。蒙恬坚持查证，使节就把蒙恬发交军法处，囚禁阳周（陕西省子长县）。任命李斯的一位随从（舍人）担任大军保护官（护军），监护诸将（监军死，统帅逮，恐军有变，所以有此措施）。然后，回报李斯、赵高。

嬴胡亥得知老哥嬴扶苏死亡，如释重负，准备把蒙恬释放。恰好蒙毅代表嬴政出去祭祀山川神灵求福，事毕回来。赵高想起旧恨，乘机报仇，警告嬴胡亥说：“先帝（嬴政）知道你的贤能，早就要立你当太子，只有蒙毅反对，不如把他杀掉，永除后患。”于是逮捕蒙毅，囚禁代郡（河北省蔚县）。

皇家车队从井陉（河北省井陉县）到达九原（内蒙古包头市）。这时正逢盛暑，嬴政尸首迅速腐烂，发出奇臭。李斯只好下令每辆车上都要载一石（音dàn〔但〕）鲍鱼，鲍鱼也有奇臭，用来掩饰。从超速大道（直道）直返首都咸阳（绕了一个大弯到九原，不可思议），到咸阳之后，正式发丧。太子嬴胡亥继承帝位（二任）。

九月，秦政府把嬴政安葬骊山（陕西省临潼县东南），墓穴极深，把熔化了的铜汁灌入地下，堵塞泉水，内部填满奇物珍宝。又命工匠在各处装置可以自动发射的强弓，对接近的人，立即射杀。墓穴中兴建江河海洋，用水银灌成小溪，设置机械使它流动运转。墓顶如同天空，星辰排列；墓底完全依照风水格局。凡是没有生儿子的小老婆，全部驱入墓穴殉葬。棺木入土之后，有人提醒说，制造机械的工匠，可是知道怎么破解的，一旦泄露，仍有被掘被盗危险。于是，再把所有工匠驱入墓穴殉葬。

柏杨曰：

两千一百年后，嬴政的坟墓，开始从外围被挖掘，水银已涸，强弓已枯，专制帝王自认为铁打的地下江山，成为虚话。迄今挖掘出土的，虽不过一小部分，但仅只充当嬴政卫士的“秦俑”，已引起世界瞩目。等到有一天，把嬴政本人的老骨头挖出来，当另有一番启示。而那么多被活埋的美女以及被谋杀的工匠，可以想象，他们在封闭的墓穴中挣扎哀号，而最后纷纷窒息倒地，尸体纵横，千古含冤。人权被如此摧残，带给我们江海般悲愤。

2、嬴胡亥打算诛杀蒙毅、蒙恬，嬴胡亥哥哥嬴扶苏的儿子嬴婴劝阻说：“赵国王赵迁杀李牧而用颜聚（参考前二二九年）齐国王田建杀他数世的忠臣而用后胜（参考前二二二年），最后终于亡国。蒙家累世都是我们的重臣和智囊，陛下却打算一次铲除。杀忠良而任用奸佞，后遗症是：在内使官员对政府失去信心，在外使将士们丧失斗志。”嬴胡亥听不进去，遂处决蒙毅、蒙恬。蒙恬临刑时说：“我们蒙家，自祖父至今，为秦王朝立功三世（祖父蒙骜，父蒙武，本身蒙恬），而今我率三十万大军在外，身体虽在监狱，但仍有力量发动反抗。然而，我宁愿死，也要坚持大义，不敢辜负祖先的教导，也显示不忘先帝（嬴政）的大恩。”遂吞下毒药自尽。

《法言》曰：

或许有人问：“蒙恬忠心耿耿，而仍冤死，忠心又有什么用？”扬雄说：“开山填谷，西起临洮（甘肃省岷县），东接辽水（辽河），虽然不能增加国家的防御力量，但却制造出遍地尸体，他的忠心不能抵消他的罪行。”

司马光曰：

嬴政正在荼毒天下，而蒙恬接受驱使，他的残暴，可想而知。然而，蒙恬深切了解当臣属的本分，虽然没有罪而被诛杀，而仍忠贞不移，不生二心，实在足以称道。

柏杨曰：

秦王朝长城，西起临洮，中经高阙（内蒙古乌拉特后旗），东到辽东（辽宁省辽阳市），全长约二千四百千米，是一个伟大而骇人的工程。但它由秦王国长城、赵王国长城、燕王国长城接连而成，并不是秦王朝从东筑到西，从头筑到尾。蒙恬仅只从事接连工程而已，依当时三国长城位置计算，蒙恬兴建的，不过三四百千米。嬴政统一中国后，高级知识分子——诸如贵族们的食客和各王国的皇亲国戚，全都失业，而嬴政又特别垂青法家学派，以致失势的儒家系统，把他恨入骨髄，诟骂、诽谤，最后更索性昧尽天良，诬陷栽赃，一口咬定嬴政和他的部属蒙恬，共同兴建万里长城，就是一个例证。

扬雄大笔一挥，轻松的“西起临洮，东接辽水”，把两千四百千米的账，全部扣到蒙恬头上，这是一种下流手段。然而，问题还在于，即令真的兴筑了两千四百千米长城，也是在为国家抵御外侮，并不是盖皇帝一个人玩乐的花园！蒙恬之忠，连司马光都击节赞叹，扬雄却肆意诬蔑，他这个人曾投降王莽，向王莽歌功颂德，依照儒家法则，可是一项严重的变节。自己奸诈反而诋毁忠良。当他伏案撰写《法言》时，不知道脸烧不烧？心跳不跳？何以司马光硬把他搬上台盘，让他丢丑！

司马光因蒙恬是嬴政的大将，而予以抨击，说明六国反动的余绪，是如何的强烈。嬴政不比战国时代其他国王更坏，但他建立统一中国大业。统一大业如果是一种罪行，则司马光一定赞成四分五裂、群雄割据了。宋王朝向西夏帝国用兵，向辽帝国用兵，岂不也是“荼毒天下”？何以不敢发一字抨击赵家皇上。

在儒家系统中，秦王朝和嬴政成为罪恶箭靶，一有机会，不经过大脑，随手就是一箭。

秦二世元年　　卫卫角二十一年　　（张楚王陈胜元年·襄彊元年）　　（赵王武臣元年）　　（齐王田儋元年）　　（燕王韩广元年）　　（魏王魏咎元年）

1、冬季，十月十日，大赦。

2、春季，秦王朝（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皇帝（二任）嬴胡亥向东出巡郡县，李斯陪同。先到碣石（河北省昌黎县北），然后沿海南下，到会稽山（浙江省绍兴市南）。嬴政往年所立石碑，有的未曾刻字，这次补行撰文，把随从大臣的名字刻到上面，以表扬老爹嬴政的功德。

夏季，四月，嬴胡亥返回咸阳，问赵高说：“人生在世，好像六匹快马冲过缝隙。我既然掌握国家最高权力，面临天下，打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听耳朵喜欢听的，看眼睛喜欢看的，竭尽精神，追求欢乐，直到我年寿终了的那天。你认为这样好不好？”赵高赞扬说：“感谢上帝，你的想法完全正确。只有天纵英明的圣贤领袖，才有这种最高层面的认知。一些昏庸暴乱的领袖，永远不懂人生的真谛。然而，你的想法，目前还不能实施，为什么？沙丘（河北省平乡县）之谋，里然我们做得非常隐秘，可是很多皇子和大臣，已经起疑。皇子都是你的哥哥，大臣又都是先帝（嬴政）任用的干部。现在陛下刚刚坐上宝座，他们正一肚子不舒服，终有一天，会发生变化。我日夜都在心惊肉跳，恐怕死于非命，你怎么能欢乐得起来？”嬴胡亥说：“我们应该怎么办？”赵高说：“我建议制造恐怖，使用最严厉的法条和最残忍的手段，凡是有罪的人，扩大他们的案情，教他们在口供中尽量说出他们亲友的名字，逮捕那些亲友后，再如法炮制，然后一网打尽，这样就可以把重要大臣和重要皇族，全部诛杀。这是打击的一面，还有收买的一面，陛下在普通人之间，对若干穷困的，增加他们的财富；对若干地位低微的，擢升他们的官爵。把先帝（嬴政）任命的高级官员，全体排除，而任用你的亲信。他们自然对你感恩图报，一切灾害和奸谋，就会被完全堵塞，政府官员没有一个人不受陛下的爱护和恩惠，到那时候，你才可以高枕无忧，想怎么寻乐就怎么寻乐，这个方案，请你考虑。”嬴胡亥听得如醉如痴，庆幸他有这么一位既聪明而又善体人意的忠

仆。

于是，在法律外衣下，屠杀开始。任何一位大臣或皇子，只要涉及到一点小事，就立即逮捕审讯，审讯时扩大打击面。不久，十二位皇子在咸阳街头被处决，十位公主在杜县（陕西省西安市东南）被五马分尸，家产没收。因口供中出现名字而被逮捕的，更不可胜数。皇子嬴将闾跟同母兄弟三人，被囚禁在皇宫内院，最后才定罪。嬴胡亥派使节告诉这位哥哥说：“你态度傲慢，有‘不臣’（不遵守臣僚的礼仪）之罪，应处死刑，交付刽子手执行。”嬴将闾说：“在政府之中，我从没有任何过失。祭祀大典，我从没有不遵守秩序。皇上交付命令给我，以及向我发问，我从没有说过错话，怎么叫‘不臣’？请告诉我证据，死而无憾。”使节说：“我不管你有没有犯罪，我只管执行命令。”嬴将闾悲痛欲绝，仰头大呼“苍天”三声，说：“我没有罪！”弟兄三人相抱痛哭，拔剑自杀。

嬴姓皇族全体陷于震恐，皇子嬴高打算逃亡，又怕家族被屠，只好上奏章说：“先帝（嬴政）在世时，我去皇宫，则赐给我饮食；离开皇宫，则特准我坐轿。御用的衣服，我得到赏赐；御用的马匹，我也得到赏赐。而今先帝逝世，我本应该殉葬，却并没有这样做。以儿子而言，我可谓不孝，以臣僚而言，我可谓不忠。不孝不忠，就没有资格生存在世界之上。请准许我追随先帝，但愿葬在骊山山麓，求陛下哀怜。”嬴胡亥龙心大悦，拿给赵高说：“这是不是走投无路？”赵高说：“好极了，他们面对死亡，整天活在恐惧之中，哪有时间谋反？”嬴胡亥立即批准，并颁发十万钱作嬴高的丧葬费。

柏杨曰：

政治性冤狱是恐怖政治中最极致的一种，把恐怖推向人生尽头，在中国传统权力运作中，冤狱比屠杀更能发挥镇压功能，但有计划的大规模推动，却由嬴胡亥首开其端。我们不相信嬴胡亥全无人性，只是无限权力使他的人性丧失。这种人不会尊敬蒙恬之忠，只会嘲笑蒙恬之蠢。嬴将闾显然跟嬴胡亥感情至笃，所以才囚禁内宫。最后审判已定，嬴将闾申诉他并未犯罪，当然不会发生作用，政治性冤狱最大的特征是：无罪不能无刑。不过，任何错误的决策和任何人为的罪恶都有个终结，都要付出代价。只是谁也没有嬴胡亥终结之日付出代价之日，来得那么迅速。

嬴胡亥下令继续兴筑阿房宫（陕西省西安市西）。征调各地勇士五万人，组成首都警卫兵团（屯卫咸阳），加强战斗技能训练。皇家豢养的狗、马、奇禽、异兽，每天所需饲料太多，供应不足。嬴胡亥下令全国郡县，输送各种豆类、杂粮、干草到咸阳。运送的车辆人夫，都自带食物。又下令咸阳三百里之内的谷米，人民不准食用，一律缴给政府。

3、秋季，七月，阳城（河南省登封县东南）人陈胜、阳夏（河南省太康县）人吴广，在蕲县（安徽省宿州市南）聚众起兵，反抗秦政府暴政。当时，秦政府征召第四梯次（第一梯次是罪官、赘婿、商人，第二梯次是曾经当过赘婿、商人。第三梯次是祖父母、父母，曾经当过赘婿、商人。第四梯次是左邻〔左闾〕。还没有发展到第五梯次右邻〔右闾〕，秦亡）兵役男子，前往渔阳（北京市密云县）加强边防。其中一支九百人的补充兵部队，由陈胜、吴广分别担任部队长（屯长），中途经过大泽乡（安徽省宿州市东南）。偏偏天降大雨，桥断路绝，计算时间，赶到目的地时，己超过原定限期。依照秦政府的法令，超过限期的，不管什么原因，一律诛杀。陈胜、吴广自知难逃一死，为了自救，又为了民众日增的愁苦和怨恨，于是，铤而走险，袭杀补充兵部队司令（将尉），召集大家宣布说：“你们已经超过期限，非杀头不可。即令宽恕，边疆荒凉，十之六七都会丧生。大丈夫不死则已，要死，也应该举大事、成大名。王侯将相，全靠自己夺取，难道只那几个人才可以干呀！”大家欢呼听命。

陈胜、吴广，宣称嬴扶苏、项燕并没有死亡（秦王朝人民一直尊敬嬴扶苏，怜他冤死，参考去年〔前二一〇年〕。故楚王国人民怀念前二二四年阵亡的大将项燕），设立祭坛，全体盟誓，称大楚国，陈胜当将军，吴广当民兵司令（都尉），攻陷大泽乡，再攻陷蕲县。夺取蕲县后，派符离（安徽省宿州市东北）人葛婴，向东方进军，夺取城市，一连攻陷铚县（安徽省宿州市西南）、酂县（河南省永城县）、苦县（河南省鹿邑县）、柘县（河南省柘城县）、谯县（安徽省亳州市）。一面作战，一面招兵买马，军队像滚雪球般迅速扩张。等到抵达陈县（河南省淮阳县），战车已有六七百辆，骑兵千余，步兵数万人，遂进攻陈县，陈县代理县长及警察官（尉）都不在，只留守的主任秘书（丞）率军抵抗，在城门下作战，兵败被杀。陈胜遂进入陈县。

4、最初，大梁（河南省开封市）人张耳、陈馀，感情最笃，是刎颈之交。魏王国覆亡时，秦政府听说过二人贤能，用重赏缉拿。张耳、陈馀，改名换姓，逃到陈县，充当街道栅门管理员（里监门），糊口度日。陈馀曾因犯了小过，被街坊官吏鞭打，陈馀大怒，要起来反抗，张耳用脚踢他，要他忍耐。官吏去后，张耳把陈馀拉到郊外桑树下，责备他说：“我从前对你说些什么，今天为了一点点侮辱，就跟那个小小官崽拼命，因小失大，怎么值得！”陈馀十分感谢。陈胜既率大军进驻陈县，张耳、陈馀前往晋见。陈胜久仰二位大名，对他们热烈欢迎。陈县的父老子弟，请求陈胜当楚王（陈县是故楚王国领土，前二七八年至前二四一年，且做楚王国首都）。陈胜征求张耳、陈馀的意见。二人说：“秦政府残暴无道，消灭别人的国家，虐待人民。你所以冒万死的危险，起兵反抗，目的是为天下除害。而今刚得到陈县，就当国王，岂不是暴露了你的私心？我们盼望，你万万不要称王，而应立刻率军西进，派人四方寻访六国国王的后裔，帮助他们复国，一方面给秦政府增加敌人，一方面为自己树立党羽。敌人多则力量必然分散，党羽多则兵力一定强大。如此，郊野不致发生战争，郡县不必防守，就可推翻残暴的秦王朝政权。然后进驻咸阳，号令各国。各国本来已亡，却告复兴，用恩德相结，那是皇帝的大业。而今在一个小小的陈县当王，恐怕引起反感，人心离散。”陈胜听不进去，于是自称楚王，号张楚国。

当时，各郡县民众苦于秦政府的法令残苛，纷纷诛杀官吏，响应陈胜。

秦政府派往东方的礼宾官（谒者），回到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把叛徒们声势，据实报告给嬴胡亥。嬴胡亥不愿听任何使他心里不舒服的消息，于是大发雷霆，把他们囚入监狱。不久，大家就学会了因应之道，当嬴胡亥再询问东方叛乱事件时，都异口同声回答：“什么叛乱？我从没有听说过。不过一些偷鸡摸狗之辈，经过地方官吏下令逮捕，早已完全肃清，不值得理会。”嬴胡亥遂大为高兴。

陈胜封吴广当代理张楚王，督促各路将领，向西推进，攻击荥阳（河南省荥阳县）。

张耳、陈馀，再向陈胜建议，请出奇兵，夺取故赵王国（河北省中南部）土地。陈胜这次接受，派老友陈县人武臣（武，姓）当统帅、邵骚当大军保护官（护军），任命张耳当左翼指挥官（左校尉）、陈馀当右翼指挥官（右校尉），拨出三千人，向北方赵王国故土挺进。陈胜又派汝阴（安徽省阜阳市）人邓宗，向九江郡（安徽省寿县）夺取土地。此时，张楚国（陈胜）军队，数千人为一个单位的，不可胜数。

东征军统帅葛婴抵达东城（安徽省定远县），立襄彊当楚王。后来听说陈胜当王，遂杀掉襄彊，回陈县报告，陈胜大不愉快，斩葛婴。

陈胜派周福（周市）率军进入故魏王国（河南省东部），夺取土地，任命上蔡（河南省上蔡县）人、房君（爵位）蔡赐，当上柱国（故楚王国官号，上将级武官）。又听说周章贤能，懂得军事，于是发给周章将军印信，命他西征，直接进攻秦王朝本土。

武臣一行，从白马（河南省滑县）渡过黄河，进入赵王国故土，派人到各县市，游说当地有力量的绅士豪杰，他们都纷起响应，北伐军团已增加到几万人，尊称武臣当武信君。一连取得十余个城市，但其他城市却都坚守。武臣率军再北进，准备直接攻击范阳（河北省定兴县）。范阳人蒯彻（蒯，音kuǎi）说：“看你的气势，似乎要在战胜之后才夺取土地，夺取土地之后才占领城市，我以为这是一项失策。如果采纳我的意见，不必战胜就可以夺取土地，不必攻坚就可以夺取城市。一篇文告，就可以平定千里，你以为如何？”武臣说：“你有什么办法？”蒯彻说：“范阳县徐县长，既怕死，又贪赃枉法，大军一到，他准投降。假如你仍像前面那十余个城市一样，对于秦政府的官员，一律铲除，把他也杀掉，恐怕边疆所有城市，全成了铜墙铁壁，使你攻不胜攻。假如你不但不杀那个县长，反而封他一个侯爵，教他乘坐豪华的车辆，奔走于燕赵王国故地，有他这个活榜样，燕赵王国故地上的城市，势将全部投降。”武臣说：“这是一个好主意。”派出安车（古人乘车，都是站着，安车却可以坐下；普通只用一马，特殊礼遇时，可用四马）一百辆、骑兵二百名，命蒯彻带着侯印，前往说服徐县长。传息传出，燕赵王国故土上，投降的有三十几个城市。

陈胜既派出周章，认为秦政府已经崩溃，油然而生轻蔑之意，不再防备。咨询官（博士）孔鲋警告说：“我听说过《兵法》：不仗恃敌人不来进攻，而仗恃我们不怕进攻。而今大王却恰恰相反，只仗恃敌人不来进攻，却不仗恃自己的准备。一旦兵败，后悔就来不及。”陈胜说：“我的军事行动，先生不必辛苦担心！”

周章沿途征集壮士，到达函谷关（河南省灵宝县东北）时，拥有战车千辆、步兵数十万，已成一强大兵团。等进抵戏水（陕西省临潼县东北，与首都咸阳航空距离四十千米），战火己逼近都门，掩饰不住，嬴胡亥才猛然震惊，召集御前会议，商讨对策。嬴胡亥六神无主，只问：“怎么办？”宫廷供应部长（少府）章邯说：“强盗已到门口，人数众多，战斗力强大，征调附近驻军，已来不及。幸而骊山（陕西省临潼县西南）做苦工的囚犯为数不少，请陛下下令赦免，交给他们武器，前往迎击。”嬴胡亥遂下令大赦，派章邯集结骊山的囚徒和所有家奴，以及家奴生的儿子，迎战张楚军。张楚军大败，向后撤退。

张耳、陈馀这时抵达邯郸（河北省邯郸市），听到周章撤退消息，又听到陈胜派出夺取土地的将领，回陈县之后，很多人受谗言陷害，被陈胜处死。于是，建议武臣自己称王。

八月，武臣称赵王，任命陈馀当最高统帅（大将军），张耳当右宰相，邵骚当左宰相，派人报告陈胜。陈胜大发脾气，打算屠杀武臣等全家，发兵攻击新建立的赵国，上柱国（上将级武官）蔡赐说：“秦政府还没有推翻，而先杀武臣等全家，是又制造出另一个秦政府。最好是顺水推舟，向他祝贺，使他向西进军。”陈胜接受，把武臣等家人接到皇宫居住，封张耳的儿子张敖当成都君，派使节前往邯郸，祝贺新王即位，并催促向函谷关进军。张耳、陈馀对武臣说：“你当赵国的国王，不是张楚王（陈胜）的本意，所以派特使前来道喜，不过是一种谋略。张楚国一旦把秦政府推翻，必然对我们攻击。所以大王应考虑是不是要直接向秦政府挑战？我们认为，大王最好先向北发展，夺取燕（北京市）代（河北省蔚县）地区土地，再向南收回河内（河南省武陟县），使国土扩张。那时候，赵国（武臣）南临黄河，北有燕代，张楚国（陈胜）即令消灭了秦政府，对赵国也束手无策。张楚国如果不能消灭秦政府，则赵国的分景，也同时加重，乘着张楚军及秦军筋疲力尽，我们就可以横行天下。”武臣认为看法正确，遂不西进，而派韩广到燕王国故土，李良到恒山（河北省正定县），张黡（音yǎn〔眼〕）到上党（山西省长子县），分别夺取土地。

九月，沛县（江苏省沛县）人刘邦，在沛县聚众起兵。下相（江苏省宿迁市）人项梁，在吴县（江苏省苏州市）聚众起兵。狄县（山东省高青县东南）人田儋，在齐王国故土聚众起兵。

刘邦，又名刘季，鼻梁高耸，前额宽阔，面部线条分明，左腿上有七十一颗黑痣，喜爱朋友，慷慨大方，胸襟坦荡豁达，常怀大志，不愿从事家人赖以为牛的耕田生涯。最初，当泗水村（江苏省沛县东）村长（亭长）。单父（山东省单县）人吕文，精于面相，看见刘邦面貌，大为惊奇，就把女儿（吕雉）嫁给他。不久，刘邦奉派押解囚犯到骊山做工，中途有些人逃亡，不知去向。依照逃亡的情况推测，到达骊山时，已全部逃光。走到丰县（江苏省丰县）西方泽中亭，住宿，晚上，索性把囚犯们统统释放，说：“你们快逃，我也从今天开溜。”囚犯中有十余个壮汉，愿追随他流浪。刘邦曾经喝得酩酊大醉，半夜，穿过草泽地，遇到一条大蛇当道盘卧，刘邦拔剑一挥，把大蛇砍成两

段。晚间，一位老太婆在那里哭说：“我的儿子是白帝的儿子，变化成蛇，卧在道路上，却被赤帝的儿子所杀。”说罢，忽然间不知去向。

刘邦因纵放囚犯而逃亡，一直藏匿在芒山、砀山之间（两山相距四千米，位于河南省永城县东北），不断有奇怪的事情发生，沛县青年们互相传播，很多人想向他归附投靠。稍后，陈胜起兵，沛县县长打算响应，行政官（主吏）萧何、监狱管理员（狱掾）曹参说：“你是秦政府任命的官员，今天却打算背叛政府，万一沛县人反对，岂不进退失据。你最好把潜逃在外的亡命之徒找回来，可能有好几百人。在胁迫之下，大家就不敢不赞成。”县长就命樊哙去寻找刘邦。这时刘邦身旁已有十几个人，有时甚至多到一百人。而就在这时候，县长忽然警觉到，这些亡命之徒如果回来，可能无法控制，于是改变主意，拒绝刘邦回城，下令关闭城门，指挥民兵守御。为了断绝内应，还打算诛杀萧何、曹参。二人恐惧，翻城逃跑，投奔刘邦。刘邦和他的一伙流氓就在城下扎营，把书信绑到箭上，射进城中，向父老们剖析利害。父老们遂率领子弟击斩县长，大开城门，迎接刘邦，尊称他当沛公（故楚王国王子大臣，多数都封公爵。沛县原故楚王国属地，所以称公。此时陈胜已称张楚王，且刘邦初起事时，力量微弱，称公已很满意了）。萧何、曹参集结沛县子弟，有三千人，响应抗暴行动。

项梁是故楚王国大将项燕的儿子，曾经因杀人的缘故，跟侄儿项羽，逃亡到吴中（江苏省苏州市）一带，吴中一带贤能有名望的知识分子，都愿跟他们结交。项羽少年时，学习文学不成，再学习剑法，又学不好。项梁向他发脾气，项羽说：“学文有什么用？不过记记姓名。剑也不过抵抗一个敌人，也没有什么好学。要学，学万人敌。”项梁就教他兵法，项羽对了胃口，可是又只看个大略，不肯深入研究。

项羽身长八尺余（这是古汉尺，一尺约合二十三厘米，八尺约合一八四厘米），力大无穷，可以两手举鼎，才干也超过常人。会稽郡（江苏省苏州市）郡长（守）殷通，听到陈胜起事，打算起兵响应，命项梁跟桓楚担任统帅。当时，桓楚正逃亡在荒泽之中，项梁说：“桓楚躲藏的地方，谁都不知道，只有项羽知道。”于是，教项羽全副武装在堂外等候，项梁进去跟郡长殷通对话，建议说：“请郡长召见项羽，面授命令，教他去寻找桓楚。”殷通答应说：“好！”项梁命项羽进去。一会工夫，项梁向项羽使一个眼神，说：“可以了。”项羽闪电出击，砍下殷通人头，项梁手提郡长人头，佩上郡长印信。一霎时郡政府惊恐大乱，项羽奋勇进击，斩杀好几十个人——或许一百人，郡政府伏尸满地，大家慑服，不敢反抗。项梁这才召集他平时结交的郡政府高级官员，宣布他所以这样做，只为了举大事、起义兵。（这是一场典型的夺权流血，跟抗秦无关，殷通本来就是要起兵响应陈胜的，和项梁的目标完全相同。）于是率领郡政府所属正规军以及征召来的外县市的平民子弟，共集结精锐部队八千人。项梁当会稽郡郡长，项羽当副将（裨将），率军夺取不肯归附的县市。本年（前二〇九年），项羽二十四岁。

田儋是故齐王国皇族。田儋的堂弟田荣，田荣的胞弟田横，都是豪杰，靠着强大的家族，很能得到民心。张楚国大将周福夺取土地，大军挺进到狄县，狄县闭城坚守。田儋把他的奴隶捆绑，亲自送到县政府，声称要晋见县长，请准许他把该奴隶处决（古人有权诛杀属于自己的奴隶，但得事前禀告官府）。狄县县长出庭问话，田儋乘机把县长击斩，号召年轻丁壮，说：“天下都起来反抗秦政府，各王国也纷纷复国。齐王国是一个古老的国家，我田儋，理应当王。”宣称自己是齐王，出兵迎战周福，周福撤退。田儋遂率军向东收复故齐王国土地。

赵国大将韩广，奉赵王武臣之命，北上夺取故燕王国土地，当地英雄豪杰，要拥护韩广当燕王。韩广说：“我娘亲还在邯郸，千万不可。”大家说：“赵国西边怕秦，南边怕张楚，对我们已没有控制力量。而且，以张楚国的强大，不敢害赵王将相的家属，赵王安敢加害于你？”韩广就自称燕王。几个月后，赵国把韩广的娘亲和家属，平安送到。

赵王武臣，跟张耳、陈馀，沿着燕国（韩广）边界，夺取土地。武臣偶尔外出，被燕军俘虏。燕国把他囚禁起来，要求赵国割让土地。赵国派出几次使节，全被燕国斩首。正在无可奈何，一个炊事兵（养卒）前往燕军营地，晋见燕军将领说：“你可知道张耳、陈馀有什么盼望？”燕军将领说：“盼望得到他们的国王罢啦。”炊事兵大笑说：“那不是他们的盼望。事实上，武臣、张耳、陈馀，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故赵王国疆土，每人都想当王，谁肯安心当一辈子宰相将军？只不过大局初定，不敢一下子三分天下而已。只好以长幼为序，先推举武臣当王，收揽民心。而今局势已定，张耳、陈馀，正要瓜分赵国土地，只在等待时机。将军却囚禁武臣，这两位先生，名义上是求你放他，实际上是求你杀他，杀了武臣之后，两人就各得一半。一赵国已不把燕国看到眼里，不久就出现两个贤能的国王，团结一致，指控你谋杀赵王之罪，你们燕国非覆亡不可。”燕军将领立即把武臣释放，由炊事兵驾车，返回赵国军营。

5、张楚国大将周福，自狄县还军，经过故魏王国土地，打算立故魏王国王子宁陵君魏咎当魏王。恰巧魏咎在陈县，一时不能抵达，而土地城市，都已收复，大家要求周福当王。周福说：“天下混乱，忠臣乃见。全世界都背叛秦政府，在道义上，一定要立故魏王国皇家后裔才行。”大家坚持周福称王，周福坚决拒绝。派人到陈县迎接魏咎，五次往返，陈胜才准许魏咎前往，宣布他当魏王（首都临济〔河南省封丘县东〕），周福担任宰相。

6、本年（前二〇九年），秦政府下令把卫国（首府野王〔河南省沁阳市〕）国君（四十八任）卫角，贬作平民，卫国灭亡（前一一一二年至前二〇九年，立国九〇四年）。

秦二世二年　　（张楚王陈胜二年·景驹元年·怀王芈心元年）　　（赵王武臣二年·赵歇元年）　　（齐王田儋二年·田假元年·田福元年）　　（燕王韩广二年）　　（魏王魏咎二年·魏豹元年）　　（韩王韩成元年）

1、冬季，十月，秦王朝（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泗水郡（安徽省淮北市）监察官（泗水监）平（姓不详），率军包围变民首领刘邦所在的丰县（江苏省丰县·刘邦出生地），刘邦迎战，把郡政府的军队击败，遂命雍齿留守丰县。

十一月，刘邦率军北上，攻击薛县（山东省滕州市南），泗水郡长（守）壮（姓不详），迎战失败，逃到戚县（山东省微山县），刘邦派左参谋官（左司马）追获，斩首。

2、张楚国（陈胜）西征大将周章向东撤退，退出函谷关（河南省灵宝县东北），在曹阳（河南省三门峡市西南）扎营。两个月后，秦政府大将章邯尾追而至。周章战败，再向东撤退到渑池（河南省渑池县西）。十几日后，章邯猛烈攻击，张楚军再次战败。周章自杀，张楚军瓦解。

3、张楚国代理国王（假王）吴广，率大军围攻荥阳（河南省荥阳县）。秦王朝三川郡（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郡长李由（李斯的儿子），坚守荥阳，吴广不能攻克。张楚军将领田臧等，交换意见说：“周章兵团已被击破，秦军随时会到。我们屯兵坚城之下，腹背受敌，势将瓦解。不如只留少数军队在此，将所有的精锐兵力，给秦军一个迎头痛击。现在，代理国王（吴广）骄傲不可一世，又不懂军事，跟他谈徒浪费时间，甚至他可能反对，事情就不可为。”商量已定，就假传张楚王命令，袭杀吴广，把人头割下，呈献陈胜。陈胜不敢责备，反而派使节把宰相（令尹）的印信送给田臧，任命他当上将。田臧就留李归等少数将领继续围攻荥阳，然后亲自率领精锐，西上迎击，在敖仓（河南省荥阳县北敖山粮仓）跟秦军遭遇，张楚军崩溃，田臧阵亡。章邯乘胜攻击李归，再大破张楚军，李归等战死，荥阳围解。

阳城（河南省登封县东南）人邓说的部队，驻屯郏城（河南省郏县），章邯部下的一个将领，把他击败。铚县（安徽省宿州市西南）人伍逢的部队驻屯许县（河南省许昌市东），被章邯击败。两军奔还陈县。陈胜诛杀邓说。

4、秦王朝皇帝（二任）嬴胡亥（本年二十三岁）不断责备宰相李斯，说他位居三公（秦政府三公：宰相〔丞相〕、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最高监察长〔御史大夫〕），为什么使盗匪猖獗到如此地步？李斯大为恐惧，但他贪恋权势，仍不肯辞职，而又拿不出方案对策，只好迎合嬴胡亥的想法，上奏章说：“圣贤君王的意义，就是能够明察罪行，加以惩罚，所以申不害有言：‘掌握天下权力而不知道随心所欲、放纵享乐的，是谓“把天下当成枷锁”。为什么会这样？只因他疏忽了督责他的部属，只好自己辛苦，跟伊祁放勋（尧）、姒文命（禹）一样，于是，天下自然成为枷锁。’如果不能实行申不害、韩非的学说，严厉督责部属，而把天下的事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结果身体疲惫，精神憔悴，平白苦了自己。将精力全都贡献给人民，这是凡夫俗子干的事，不是拥有无限权力的伟人领袖干的事。如果领袖也干这种事，领袖又有什么尊贵之处？所以英明的领袖，能够独自决断、严厉督责。权力在领袖之手，而不在部属之手。封闭所谓道德仁义的道路，根绝所有进谏规劝的言论。领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一个人敢表示异议。如果这样，官员、人民弥补自己的过失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图谋叛逆？”嬴胡亥大为高兴，于是，对部下更加严厉，认为征收赋税最多的官员有才干，杀人最多的官员是忠臣。受刑的囚犯络绎道路，每天街市上都堆满了尸体。凶恶残暴，人民骇恐，越发盼望天下大乱。

5、赵国大将李良，已收复恒山（河北省正定县。去年〔前二〇九年〕，武臣派李良出发夺地），回邯郸复命。武臣再派他前往夺取太原（山西省太原市），走到石邑（河北省石家庄市西南），秦政府军在井陉（河北省井陉县井陉关）布防，赵军不能前进。秦军将领伪造嬴胡亥一封信，向李良招降。李良接信后，将信将疑。因大军不能前进，折回邯郸，请求援兵。将到邯郸时，遇见武臣的姐姐参加宴会归来。李良看那副架势排场，以为是赵王亲到，急忙下马，就在道旁伏地拜谒。偏偏武臣的姐姐烂醉如泥，不知道对方是李良，认为只是一位普通将领，仅教一位骑兵表示谢意。李良在将领中居于高位，素来尊贵。从地上爬起来，回顾他的侍从卫土，自觉羞惭。一位侍从官说：“天下纷纷叛变，有能力的人首先当王。赵王原来的地位就比你低，而他的姐姐竟然对你都不肯下车相见，将来天下平定，更没有我们立足之地，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把这个女人干掉。”李良接到嬴胡亥的信，已经动摇，但仍犹豫不决，恰好受到侮辱，再经部下挑拨，不禁怒火上冲，立即派人追杀武臣的姐姐，率军突袭邯郸。邯郸毫无戒备，李良闯入皇宫，斩赵王武臣跟左宰相邵骚。张耳、陈馀平常广交朋友，消息灵通，所以得到风声，逃出劫难。

6、凌县（江苏省泗阳县）人秦嘉、符离（安徽省宿州市东北）人朱鸡石等，聚众起兵，把东海郡（山东省郯城县）郡长，围困在郯县（山东省郯城县）。张楚王陈胜听到消息，派武平君畔（姓不详），前往充任监军，管理郯县一带张楚军。秦嘉拒绝，自称最高指挥官（大司马），不愿隶属武平君畔，告诉他的部下说：“武平君（畔）不过一个毛头小伙，乳臭未干，懂得什么，不要理他。”遂称接到张楚王命令，斩武平君畔。

7、秦帝（二任）嬴胡亥，派司马欣、董翳，分别担任东征军统帅章邯的秘书长（长史）、民兵司令（都尉），协助章邯进剿盗匪。此时，章邯已击破许县（河南省许昌市东）伍逢，击斩张楚国上柱国（上将级武官）蔡赐，大军直逼陈县（河南省淮阳县·张楚王陈胜首都）。张楚军将领张贺，在西郊构筑工事，陈胜亲自督战，但张楚军仍大败，张贺阵亡，情势危急。

十二月，陈胜前往汝阴（安徽省阜阳市），归途经过下城父（安徽省涡阳县），车夫庄贾刺杀陈胜，向秦投降。

当初，陈胜既当张楚王，亲戚朋友，纷纷前来投靠，岳父也随同前往，陈胜竟把他当做普通宾客接待，作一个揖而已，并不像过去那样，下跪叩头。岳父生气说：“领导叛乱，冒称王号，而又对长辈傲慢无礼，绝不能长久。”也不告辞，起身就走。陈胜跪下来请求原谅，岳父也不理会。亲友越来越多，经常跟陈胜谈论昔年往事。有人警告陈胜说：“大王那些老朋友客人，愚昧无知，喜欢乱说话，恐怕影响你的形象，减低威望。”陈胜就找个借口，把老朋友们一一诛杀。大家遂纷纷逃去，没有人再跟陈胜亲近。陈胜任命朱防当考选官（中正），胡武当特务

官（司过），负责情报跟安全工作。将领们夺取土地城市回来，二人对将领们在外所颁发的命令或所做的事，总是批评纠查，甚至认为违法，逮捕下狱。将领们对人民越是苛刻，越被认为忠心。陈胜所不喜欢的人，不是交由军法审判，就是自己亲自处置。将领们对陈胜毫无亲密之情，最后，也终于在这上面失败。

陈胜从前的随从（涓人）、现任将军的吕臣，当苍头军（青巾包头）统帅，从新阳（安徽省界首市北）出发，反攻陈县。克复陈县后，斩庄贾，仍称楚国，把陈胜埋葬在砀县（河南省永城县），尊称为隐王。

当初，陈胜派铚邑（安徽省宿州市西南）人宋留，率军夺取南阳（河南省南阳市），攻击武关（陕西省商南县西南）。宋留已攻下南阳，听到陈胜死亡消息，军心不稳，南阳再叛归秦政府，宋留投降。嬴胡亥下令把宋留车裂示众（五马分尸）。

8、魏国（魏咎）宰相周福，率军夺取丰县（江苏省丰县）及沛县（江苏省沛县），派人向雍齿招降（雍齿留守丰县），雍齿一向瞧不起刘邦，不愿做他的部下，遂献出丰县，投降周福。刘邦回军反攻，不能收复。

9、赵国张耳、陈馀，收集残兵败卒，集结数万人，攻击李良。李良战败，投降秦军章邯。宾客中有人提醒张耳、陈馀，说：“两位都不是赵王国人，在此地等于旅客。如果要依靠赵王国，恐怕难以立足。只有一个办法：物色一位故赵王国皇家的后裔当王，你们当他的助手，才可以成功。”这是一项有深度的见解，于是物色到赵歇。

春季，正月，张耳、陈馀，拥立赵歇继位赵王，定都信都（河北省邢台市）。

10、东阳（江苏省盱眙县东南）人宁君、秦嘉，听到陈胜溃败消息，拥护景驹继任张楚王，率军抵达方与（山东省鱼台县），准备攻击定陶（山东省定陶县）秦军。派公孙庆出使齐国（田儋），约期共同出兵。齐王田儋说：“陈胜战败，生死未卜，你们怎么不先请示齐国，而自封国王？”公孙庆说：“齐国不向张楚国（陈胜）请示而自封国王，张楚国（景驹）为什么要向齐国请示？而且，张楚国首先发难，自当号令天下。”田儋恼羞成怒，斩公孙庆。

秦军左右指挥官（左右校尉）攻陷陈县。张楚苍头军统帅吕臣败走，集结散兵游勇，跟番阳（江西省波阳县）变民首领英布结合，联合反攻。在青波（河南省息县与新蔡县交界处）会战，大破秦军，夺回陈县。

英布，是六县（安徽省六安市）人，因犯法被判在脸上刺字的黥刑，依照规定，应押送到骊山（陕西省临潼县东南）去做苦工。当时骊山聚集囚徒几十万人，英布跟其中头目和豪杰们结交，乘机率领死党，逃亡到长江一带，成为盗匪。番阳县长吴芮，很受人民爱戴，号称番君。英布前往晋见，当时拥有数千人，已成一个强大的武装力量。吴芮把女儿嫁给他，使他率领徒众，出击秦军。

11、张楚王景驹在留县（江苏省沛县东南）扎营，刘邦前往投靠。张良聚集了一百余少年，也前往投靠。中途跟刘邦相遇，遂决定追随。刘邦任用张良当骑兵官（厩将）。张良屡次向刘邦谈论《太公兵法》（太公指齐国第一任国君姜子牙），刘邦都能领会，而且常常采纳张良的意见。张良曾经把他的谋略告诉其他将领，却没有一个人能够了解。张良赞叹说：“刘邦真是天纵奇才！”决心不再他往。刘邦跟张良晋见景驹，准备请求派遣援军，反攻丰县。

当时，秦政府东征军统帅章邯的参谋官（司马）夷（姓不详），大军所到之处，血腥屠杀。从相县（安徽省淮北市），直到砀县。东阳人宁君跟刘邦联合西进，在萧县（安徽省萧县）西方会战，稍稍失利，撤退到留县。

二月，刘邦攻击砀县，三天攻下，接收砀县武装部队六千人，于是拥有九千人劲旅。

三月，再攻陷下邑（安徽省砀山县），回军再攻丰县，仍不能攻克。

12、广陵（江苏省扬州市）人召平，受故张楚王陈胜的派遣，夺取广陵，还没有攻克；得到陈胜失败消息，而秦军章邯马上又到。于是，渡长江而南，诈称奉张楚王（陈胜）命令，任命项梁当楚国上柱国，说：“江东（江苏省南部太湖流域）已经底定，请出兵西上，攻击秦军。”项梁遂率八千人渡长江，听说陈婴占领东阳，派出使节，要求联合作战。

陈婴是前东阳县政府的职员（令史），留住县城，一向谨慎笃实，人们都称长者，对他十分尊敬。各地抗暴纷起，年轻人击杀县长，集结两万余人，要求陈婴当王。娘亲对陈婴说：“自从我嫁到你们陈家，从没有听说你们祖先，有谁做过官的。如今突然大名加身，绝对不是祥瑞。不如追随一位领袖，事情成功，至少可封一个侯爵。事情失败，也容易逃走藏匿，不要追求世俗上所谓的大名！”陈婴遂拒绝称王，告诉军官们说：“项家世世当楚王国的将领，享有盛名。我们要成大事，非他们不行。投靠名家，才可以灭秦。”大家接受，于是把军权交给项梁。

英布既击败秦军，向东推进。听说项梁已渡淮河，遂跟另一位蒲将军（名不详），一齐归附项梁。项梁这时候已拥兵六七万人，扎营下邳（江苏省睢宁县北）。张楚王景驹、大将秦嘉，在彭城（江苏省徐州市）以东布防，准备抵制项梁。项梁昭告大军说：“张楚王（陈胜）首先发难，战场失利，一时不知去向。秦嘉竟然背叛，另立景驹当王，大逆不道！”遂攻击秦嘉，秦嘉大败逃走，项梁追到胡陵（山东省鱼台县东南），秦嘉反攻，苦战一天，秦嘉阵亡，军队投降。景驹逃走，死在魏国（魏咎）。

项梁既吞并秦嘉的部队，进抵胡陵，将率军西上。而秦军大将章邯，也抵达栗县（河南省夏邑县）。项梁特遣将领朱鸡石、馀樊君进击。馀樊君战死，朱鸡石大败，逃回胡陵。项梁率军进驻薛县（山东省滕州市南），斩朱鸡石。

刘邦率骑士一百余人晋见项梁，项梁拨给刘邦士卒五千人、“五大夫”级（文官十二级）将领十人。刘邦遂再攻丰县，攻陷，雍齿逃奔魏国（魏咎）。

项梁命项羽攻击襄城（河南省襄城县），襄城坚守。陷落后，项羽把全城军民，全部坑杀。（起兵革命，本为抗暴，想不到革命之人，比暴更暴，中国人就一直在这种灾难中循环。）

项梁得到情报，证明陈胜确实死亡，就在薛县召集军事会议，刘邦也应邀参加。居鄛（安徽省纵阳县西北）人范增，已七十岁，平常在家，就以奇计谋略，受到尊敬。他对项梁说：“陈胜失败，没有什么稀奇。秦王国消灭六国，楚王国（芈姓）最为无辜（哪一国有辜？齐王国岂不更无辜）。自从怀王（芈槐）被骗入武关，不能回国（参考前二九九年），国人至今对他怀念，所以南公先生有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陈胜首先发难，不去找一位芈姓皇族的后裔当王，而自己当王，所以气势不够深厚，不能长久。你起兵江东（江苏省南部太湖流域），故楚王国的将领，先后向你归附。因为你家几世都当楚王国的将领，最有资格拥戴芈姓皇族后裔。”项梁佩服他的见解，于是寻访到正在民间牧羊的芈槐的孙儿芈心。

夏季，六月，拥护芈心当楚怀王，用以号召对他祖父仍怀忠诚的人民。任命陈婴当上柱国，采邑五县，随同芈心，定都盱眙（江苏省盱眙县）。项梁自称武信君。

张良向项梁建议说：“你已选立了故楚王国皇家后裔，而故韩王国皇家后裔的王子中，横阳君韩成，最为贤能，似乎应该任命他继承王位，为我们广树党羽。”项梁教张良找到韩成，封他当韩王，任命张良当韩国（韩成）国防部长（司徒），随同韩成，率领一千余人，向西夺取韩王国的故七（河南省中西部）。然而，收复几个城市后，又被秦军逐一夺回，遂在颍川郡（河南省禹州市）附近，实行游击。

13、秦军统帅章邯大破陈胜后，北上进攻魏国（魏咎）首都临济（河南省封丘县东）。魏王魏咎派周福向齐国（田儋）、楚国（芈心）求救。齐王田儋亲自率军，会同楚军将领项它，联合赴援。章邯乘夜突袭，在临济城下，大破齐楚联军，田儋及周福，同时阵亡。魏咎无奈，为了避免人民受到屠杀，遂约定降期，然后自焚而死。老弟魏豹投奔楚国。芈心拨付数千人给魏豹，命他继续夺取故土。齐王田儋的堂弟田荣，集结田儋的残兵败将，向东退保东阿（山东省阳谷县东北阿城镇），章邯紧追不舍，紧密包围。齐国官员得到田儋死讯，拥护故齐王国亡国之君（五任）田建的老弟田假。田假继任国王后，任命田角当宰相，田角的老弟田间当大将，继续抵抗。

秋季，七月，连绵大雨。项梁率军攻击亢父（山东省济宁市南），得到田荣被围消息，遂攻击章邯，在东阿城下，大败秦军，章邯向西撤退。田荣率军返回齐国。项梁尾追秦军，命项羽、刘邦进攻城阳（山东省鄄城县东南），屠杀全城。楚军抵达濮阳（河南省濮阳市）以东，项梁攻击，再大败秦军。章邯急行集结，重振军威，固守濮阳，决河水围绕城池四周，阻挠楚军攻势。刘邦、项羽，进攻定陶。

八月，田荣率突围残军攻击齐王田假，田假不能支持，投奔楚国。大将田间率军前往援救赵国，得到消息，不敢回去。田荣遂拥护田儋的儿子田福当齐王、田荣当宰相、田横当大将，收复故齐王国全部领土。

章邯军势转强，项梁命人催请齐国跟赵国派遣援军，共击章邯。田荣说：“楚国杀田假，赵国杀田角、田间，我们才出兵。”楚赵拒绝，田荣大怒，竟不出兵。

14、秦政府宫廷禁卫官司令（郎中令）赵高，仗恃皇帝（二任）嬴胡亥对他的宠爱，专权横行，为报复私仇，滥加诛杀，很多人在他手下丧生。久而久之，恐怕大臣们在金銮宝殿奏事时，揭发他的罪行，于是向嬴胡亥建议说：“天子之所以尊贵，主要的是，人们只听见他的声音，却看不见他的面容。而且陛下年纪还轻，对天下大事，不见得件件了如指掌。每天坐朝，和官员们面对，谴责也好、奖励也好，万一有不恰当的地方，岂不是暴露自己的短处，这可不是显示天子圣明的好办法。陛下不如藏在深宫之中，跟我以及跟熟悉法律规章的宫廷随从（侍中），专门阅览奏章，而就在奏章上批示。这样，官员们就不敢故意再出难题，天下人也都会称赞你是一位圣明的君王。”嬴胡亥欣然采纳，从此不再出席早朝，不再主持会报，不再接见高级官员。赵高在深宫中陪伴，事实上，一切由赵高决定。

李斯对这项规则不满意，赵高决心釜底抽薪，摧毁李斯。于是晋见李斯，问说：“关东（函谷关以东，也就是河南省崤山以东，关东山东，同指中原广大地区）盗匪一天比一天猖獗，皇上（嬴胡亥）却更加征调苦工，修筑阿房宫，又收敛聚集犬马之类没有用的东西。我打算规劝，可是地位卑微。这正是宰相的事，你应该说几句真话，为国家请命。”李斯说：“这是应该的，我早就想提出建议。可是，皇上从不露面，深居皇宫。我要说的话，又不能使人转达。想请求接见，皇上又没有时间。”赵高说：“只要你肯规劝，我愿尽我的能力，为你安排。”李斯十分感激。于是，赵高等嬴胡亥正在美女群中，荒唐享受、乐不可支的时候，派人通知李斯说：“皇上正有空闲，可以晋谒了。”李斯遂到宫门求见。最初，嬴胡亥还勉强出来应付，几次之后，不禁大发雷霆，说：“我平常闲着，宰相不来。等我稍微休息休息，轻松轻松，他却来找麻烦。瞧我年轻是不是？瞧我不敢拒绝是不是？”

时机已经成熟，赵高乘机说：“当初沙丘密谋（参考前二一〇年），李斯是重要角色。而今陛下已即位皇帝，宰相不过仍是宰相，他的愿望很明显，要陛下割给他土地，封他当王。陛下如果不问我，我有话也不敢说，既然问我，我不敢隐瞒。宰相（李斯）的大儿子李由，是三川郡（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郡长（守），故楚王国领土上的那群盗匪，像陈胜之流，都是宰相邻县的子弟，双方有浓厚的乡情。所以盗匪们在故楚王国领土上，公然横行，经过三川城下，李由都不攻击。我听说李由跟盗匪之间，书信来往频繁，因为没有得到证据，所以不敢向皇上报告。尤其是，宰相主持政府，权势比陛下还大，我也不敢冒犯。”嬴胡亥既恐又怒，要对付李斯，但又怕不了解实情，于是派人去洛阳凋查李由跟盗匪勾结情形。

李斯这才明白他已陷于险境，于是上奏章攻击赵高说：“赵高无论惩罚人或奖励人，大权跟陛下没有分别。从前田恒当齐国国君（二十九任）简公姜壬的宰相，偷窃国君的恩德和权势，对下收买人民，对上收买群官，最后终于杀掉姜壬，夺取齐国（参考前三八九年），这是天下周知的史迹。而今，赵高心意邪恶，行为奸险。私人的财富，远超过田恒。而又贪得无厌，不停的追求利禄，在皇宫用事，权力仅次于君王。劫持陛下的威信，犹如韩玘当韩王韩安的宰相（胡三省注：李斯奏章是向嬴胡亥警告：亡国之祸，近在

旦夕，故特别强调韩安信用韩玘故事。韩王国亡国之时，定有宰相韩玘这个人，可惜史书没有记载。李斯跟韩安同时，韩玘之事，嬴胡亥也应亲自看到，所以李斯才在奏章中，提出这项教训）。陛下如果不加控制，恐怕要爆发事变。”嬴胡亥说：“什么话？赵高不过一个宦官，从不因为安适而放纵，也不因为危险而变心。洁身自爱，谨慎忠诚，是他自己的努力，才使他升迁到今天的官位。他用他的忠贞作为进身之阶，用他的信誉保持他的官职。我认为他实在是一位贤才，而你却怀疑他，为什么？而且，我如果不信任赵高，教我信任谁？告诉你，赵先生这个人，精明廉洁，干练而有魄力，对下深切了解民心，对上又能合乎我的心意，你不可说他的坏话。”嬴胡亥宠爱赵高，已经入迷，恐怕李斯把他杀掉，就把李斯攻击赵高的奏章，告诉赵高。赵高说：“宰相所害怕的，只剩下我，我一死，他可就是他所说的田恒。”

这时，天下大乱已成，地方政府解体。关中（陕西省中部）武装部队不停向东出发，进剿盗匪。为了挽救大局，右宰相冯去疾、左宰相李斯、将军冯劫，联合上奏章说：“关东（函谷关以东）盗匪蜂起，政府派军征剿，杀戮很多，而盗匪更多。祸源来自战士戍边和苛捐杂税，以及水陆运输、诸般苦役。请求暂时停止阿房宫工程，削减边防军轮调次数。”嬴胡亥的反应，奇异而且凶暴，大怒说：“掌握政权的好处，在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领袖有权，部下有责，没有人敢为非作歹。四海之内，完全在自己控制之下。从前，姚重华（虞）、姒文命（夏），虽然当了尊贵的君王，却关切穷苦，处处为人民着想，怎么可以效法？先帝（嬴政）在国王位置上兴起，统一世界，而今天下升平，镇压四周蛮族，为的是安定边境。兴筑宫殿，不过表示心情得意，你们都已看到先帝的成绩。我自从即位，两年之间，盗匪四起，你们不能扑灭，反而要求取消先帝的既定国策，对上既不能报答先帝，对下更不肯尽忠于我。要你们坐在尊贵的座位上干什么？”下令逮捕，打算找一个罪名处刑。冯去疾、冯劫自杀。李斯不愿自杀，独自向监狱报到。嬴胡亥命赵高担任审判长，声称李斯跟李由涉嫌叛乱，同时逮捕他们的亲属和朋友宾客。

赵高审判李斯，仅苦刑拷打，就多达一千余次，李斯不堪刑求，只好承认罪状（现代称“坦承不讳”或“自动招认”）。李斯所以自诬谋反，不愿自杀的缘故，是他自认为对国家建过大功，又有辩才，以及事实上他并没有谋反，相信终可以洗刷清白，获得昭雪。等逃过苦刑，再给嬴胡亥上奏章，希望嬴胡亥醒悟赦免。因此在狱中上疏说：“我自从担任宰相，治理人民，已三十余年。最初秦王国疆域狭小，土地不过一千里，战士不过数十万人。我竭尽能力，秘密派遣大批间谍，携带黄金白玉，到各国游说。而我们则暗中加速武装，修明政治教育，擢升战士勇将，尊崇对国有功人士。威胁韩王国，削弱魏王国，击破燕赵，消灭齐楚，终于兼并六国，生擒他们的国王，拥护先帝（嬴政）即位天子。之后，北方驱逐胡人、貉人（长城以北各部落），南方戡定百越部落（从越南北部到钱塘江口，各部落总称。参考前三八七年），展示秦王朝强大。更建议统一度量衡制度及统一文字，推行全国，树立秦王朝的威望。这都是我的罪行，早就应该伏死。幸蒙皇上准许我继续效力，才延长到今天，请求陛下垂念！”奏章呈递上去，当然先到赵高之手，赵高把它扔到垃圾堆里，冷笑说：“囚犯有什么资格写报告！”然而也使他提高繁觉，决定堵塞最后一个漏洞。于是派遣他部下十余位门客（门客，位于奴仆与朋友之间一种特别幕僚，战国时代，有权力的人广收宾客、食客，之后或称门客；地位可高可低，只在奉承主子欢喜，不必办事，跟真正的幕僚，又有不同），冒充监察官（御史）、礼宾官（谒者）、宫廷随从（侍中）之类，宣称奉皇上命令，复查李斯案情。李斯以为他的奏章发生效力，据实回答：绝对没有谋反。冒牌官员回报后，赵高责备李斯不肯合作，再加苦刑拷打。若干次之后，李斯畏惧痛苦，再有人来询问时，只好继续自诬。后来，有一天，嬴胡亥果然派遗亲信前来复查，李斯无法辨识真假，不敢更改口供。嬴胡亥得到报告，感谢上苍说：“要不是赵高，几乎被李斯出卖。”嬴胡亥派往三川调查的钦差大臣，到三川时，三川郡郡长李由，已被楚国（芈心）大军格杀。钦差大臣回到首都咸阳，正逢李斯被捕下狱。钦差大臣证明李由并没有谋反，但赵高向嬴胡亥报告，却恰恰相反，说钦差大臣已证明李由确实谋反。于是李斯被认定罪大恶极，判处五刑（一、先在面上刺字。二、削鼻。三、砍下双脚脚趾，四、用鞭抽死。五、斩首，剁成肉酱），在咸阳街市上腰斩。李斯被押出监狱，绑赴刑场途中，第二个儿子也一同处决，他转头对儿子说：“我们牵着猎犬，同出上蔡（河南省上蔡县·李斯故乡）东门，追逐狡兔，再也不能了。”说罢，父子相对大哭。死后，屠杀三族。嬴胡亥遂任命赵高当宰相，事无大小，都由赵高全权处理。

柏杨曰：

李斯被处决，不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冤狱，但却是中国历史上最早和最大的一个冤狱。男主角竟是缔造秦帝国的巨头，担任宰相三十年，身兼法家学派巨子。这场冤狱为中国政治性冤狱政策，立下很多典范，被以后两千年间的暴君暴官，谨慎奉行。最主要的手段是“诬以谋反”，对有些人，如果不诬以谋反，简直无法铲除。这顶铁帽，即令是宰相，也无力承当。以致发展到最后，甚至还有强臣指控君王谋反的怪事，它是一种锐利的诛杀武器，对宰相固可以使用，对君王同样可以使用，对手无寸铁的文化人跟平民，更易如反掌。

次要的手段是“苦刑拷打”，它除了摧毁肉体的抵抗力外，还同时摧毁对手的尊严。于是产生了“攻破心防”“自动招认”“坦承不讳”专业术语，铁帽遂成为孙悟空头上的金箍，怎么拿都拿不掉。李斯自恃他的忠心和辩才，赵高何尝不知道李斯忠心！至于辩才，李斯的奏章即令到了嬴胡亥面前，也不能救他一命。从奏章上看，秦帝国的建立，仿佛李斯一手完成，那么，置嬴政于何地？专制封建政体下，天下只有一个人才，就是“领袖”。功归于上，或许还可自保；功归于己，纵在平时，也会招祸，何况缧绁之中？李斯对官场如此陌生，三十年宰相，可是白干。即令不会激起反感，嬴胡亥成见已深，岂会采信一个囚犯的一面之词？哪一个囚犯不喊冤枉？谁敢推翻案卷里调查所得的“确凿”证据？嬴胡亥真想了解真相，何必派人复查？和李斯亲自面对就行了，但嬴胡亥岂是肯面对之人？

冤狱政策中最毒辣的一招是使用诈术，使李斯不敢翻供。诈术日新月异，二十世纪的是：“只要你表示悔过，我们就送你回家。”再有智慧的人，都很难抵挡；以致李斯第一等英才，竟栽在三流狱吏之手。而嬴胡亥明知赵高是李斯的死敌，却把李斯交他审讯，结果当然可以预卜。但这一点却给后世的暴君暴官们一个很大启发。

从发生冤狱的多寡大小，可以衡量一个政权的品质。了解这项因果，对中国历史演进，当会获得更深刻的认识。

15、楚国（芈心）大将项梁在东阿（山东省阳谷县东北阿城镇）大败秦军之后，向西挺进，抵达定陶，再度大败秦军。项羽（本年二十五岁）、刘邦（本年四十九岁）在雍丘（河南省杞县）也大败秦军，击斩三川郡郡长李由。一连串辉煌战果，使项梁对秦军开始轻视，脸上充满得意。故楚王国宰相宋义进言说：“战胜之后，将领骄傲，士兵怠惰，一定失败，而今士兵已有怠惰的现象，而秦军反而一天比一天茁壮，我替你担心。”项梁听不进去，派宋义出使齐国，中途，宋义遇到齐国使臣高陵君显（姓不详），宋义问：“你是不是准备要见项梁？”高陵君说：“当然。”宋义说：“我认为项梁马上就要失败，你慢慢前进，还可能逃生。如果很快赶到那里，恐怕玉石俱焚。”嬴胡亥派大量生力军增援章邯，章邯攻击定陶，楚军崩溃，项梁战死。

这时，天降连绵大雨，自七月到九月，雨势不停。项羽、刘邦正在攻击外黄（河南省民权县西北内黄集），不能夺取，转攻陈留（河南省开封市东南），得到项梁死讯，军心震恐，只好跟另一位将领吕臣，把楚怀王芈心，从盱眙北迁，定都彭城（江苏省徐州市）。吕臣驻扎彭城东，项羽驻扎彭城西，刘邦驻扎砀县（河南省永城县东北）。

16、魏豹收复故魏王国二十多个城市，楚怀王芈心封魏豹当魏王。

17、闰九月，楚怀王芈心重组他的武装部队，把吕臣、项羽二人的军队合并，自任统帅。任命刘邦当砀郡（郡政府设睢阳〔河南省商丘县〕）郡长，封武安侯，统领砀郡民兵；封项羽长安侯，接着再晋封项羽鲁公爵；命吕臣当国防部长（司徒），吕臣的老爹吕青当宰相（令尹）。

18、章邯击败项梁后，认为楚国（芈心）已不构成威胁，率大军北渡黄河，兵锋直指赵国（赵歇）。一路势如破竹，抵达邯郸，把居民全部迁到河内（河南省黄河北岸），彻底破坏城郭。张耳、赵王赵歇，逃到钜鹿（河北省平乡县）固守。秦军副将王离把钜鹿团团围住。陈馀前往北方恒山（河北省正定县），招募战士几万人，在钜鹿北方扎营。章邯大军在钜鹿南方棘原扎营。赵国屡屡向楚国求救。齐国使节高陵君显正好还在彭城，晋见芈心说：“贵国宋义，曾推断项梁必然失败，不过几天，果然应验。部队还没有作战，就先看到失败的征兆，可以说是一位军事专家。”芈心召见宋义，面谈军国大事，心悦诚服。就任命宋义当上将军，项羽当次将军（次将），范增当末将军（末将），率军援救赵国。其他将领一律隶属宋义，号称“卿子冠军”（卿子，跟王子公子一样，当时一种尊称。冠军，全军之冠）

最初，楚怀王芈心跟将领们约定：先攻入关中（陕西省中部）的封王。那时候，秦军战斗力仍然强大，追击攻打，变军们经常逃窜，谁都不敢想象深入秦王朝本土。然而，项羽深恨秦军格杀项梁，发誓要挖秦政府的根，愿同刘邦出击。芈心跟几位老将军交换意见，认为：“项羽这个人，狡猾残暴，襄城（河南省襄城县）之役，把居民全部坑杀，老少男女，没有一个人幸存，所攻击的城市也几乎都被毁灭。而且楚国发动的好几次攻势，像陈胜、项梁，都归失败，似乎不应该再去冒险。不如派遣一位年高德劭的将领，用仁义做号召，向西收揽人心。秦政府统治下的人民，被暴政蹂躏太久，真的能有一位那样的将领出面，不去侵犯人民的财产和自由，可能望风迎降。项羽不行，刘邦一向宽厚，似乎是唯一的适当人选。”芈心于是拒绝项羽，把他派到援赵军中，而命刘邦向西夺取土地。

刘邦集结陈胜、项梁的溃兵，从砀郡到成阳（山东省鄄城县东南）、杠里（山东省鄄城县西南），攻击秦军营垒，连破秦军两支部队。

秦二世三年　　（楚怀王芈心二年）　　（赵王赵歇二年）　　（齐王田福二年）　　（燕王韩广三年）　　（魏王魏豹二年）　　（韩王韩成二年）

1、冬季，十月，齐国（田福）大将田都，背叛宰相田荣的指示，率领他的部队，协助楚军，救援赵国（赵歇）。

2、楚国（芈心）武安侯刘邦，在成武（山东省成武县）击败秦政府东郡（河南省濮阳市）郡兵司令（郡尉）。

3、楚国上将军宋义，率援赵大军，进至安阳（山东省曹县。与陷于重围的钜鹿航空距离二百四十千米），逗留四十六天，按兵不动。次将军项羽（本年二十六岁）催促说：“在秦军重重包围下，赵国十分危急，我们应该率大军北渡黄河，楚军由外，赵军由内，前后夹击，一定大破秦军！”宋义说：“不然。目的如果是打死吸血的牛虻，就不可以先用全力对付牛虻的虫仔！秦军击赵，如果胜利，兵力已衰，我们正可乘它疲惫。如果不胜，则我们擂鼓西征，尾追进击，一举就可灭秦。所以不如先使秦赵互斗，我们坐收其利。要说冲锋陷阵，我不如你；要说运用谋略，你不如我。”于是颁布军令：“凡是猛如虎，狠如狼，贪如羊，桀骜不驯，不服从命令之辈，一律诛杀。”派他的儿子宋襄，前往齐国担任宰相，亲自送到无盐（山东省东平县东南），举行盛大宴会，饮酒取乐。当时，天正严寒（山东省西部，入冬之后，郊外最低气温可到零下二十度），官兵们既饥又冷。项羽决定采取激烈反应，他告诉亲信说：“我们正应该同心合力，打击秦军，却逗留在这里，不肯前进一寸。今年农作物歉收，已成饥馑，农民穷苦，难以维生。官兵们的伙食，一半是豆子杂粮，军营之中，没有粮秣储存，上将军却大摆筵席，饮酒享受，不知道早日北渡黄河，利用赵国的粮秣，联合发动攻击，反而说：‘乘他们疲惫。’以强大的秦军，攻击新建立的赵国，一定一扫而光，赵国消灭后，秦军将更强悍，有什么‘疲惫’可‘乘’？而且，我们刚受

到一连串的致命打击，大王坐卧不安，把国内所可以调动的军队，全数交给上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如今，不管士兵的死活，却专心经营私事（指宋义送儿子前往齐国当宰相），不能算是国家栋梁！”

十一月，军营朝会，项羽晋谒上将军，就在虎帐中击杀宋义，提着他的人头示众说：“宋义跟齐国勾结谋反（又是老式铁帽），大王密令我行刑。”声势所及，各将领震动恐惧，不敢不服，没有人表示异议，一致说：“最争倡议拥护楚怀王的，是将军叔侄，而今将军平定祸乱，又是一大贡献。”于是共推项羽代理上将军。派人追赶宋义的儿子宋襄，直追到齐国境内，斩首。项羽派桓楚向芈心报告军变经过。芈心无奈，只好顺水推舟，任命项羽当上将军。

柏杨曰：

宋义的才干如何，我们没有更多资料。他预言项梁失败，而项梁果然失败，只表示他有观察能力，并不表示他就有指挥大兵团作战的能力。尤其他以智囊自居，竟颁布了那种除了把对手激怒，毫无其他意义的军令。为什么没有想到：项羽岂是被文字吓倒之辈？既已激怒对手，又不防备反击，所谓谋略，恐怕不会太高。项羽指摘他的那些论点，深中要害。若非项羽发动兵变，宋义准成赵括二世，秦王朝可能削平群雄，再定江山。

4、十二月，楚国武安侯刘邦（本年五十岁）率军抵达栗县（河南省夏邑县），中途跟刚武侯（姓名不详）相遇，趁刚武侯不备，发动袭击，把他四千人的部队吞并。跟魏国（魏豹）大将皇欣、武满的军队会合，大败秦军。

5、故齐王国末代国王（五任）田建的孙儿田安，攻下济北地区（山东省高唐县一带），率军追随项羽，参与救援赵国军事行动。

6、秦政府大将章邯自滏阳河渡口，建筑高速大道（甬道，两旁修筑高墙，既可防敌突袭，又可不受交叉路口干扰），直抵钜鹿（河北省平乡县）城下，运输粮饷给围城的秦军副将王离。王离兵多将广，粮秣充足，攻击越发猛烈。钜鹿城里，粮食快要吃完，而守军又少。张耳不断派人催促陈馀进击，陈馀考虑到自己兵力有限，无法跟秦军对抗，不敢行动。拖延了好几个月，张耳由失望而愤怒，派张黡、陈泽去责备陈馀说：“当初，我跟你是刎颈之交，而今，我和大王（赵歇）随时都会死亡，而你手下大军数万，却在旁静坐，不肯相救，还谈什么同生共死？如果我们的誓言是真的，为什么不一齐攻击秦军，大家死在一起？何况，还有十分之一二机会活命？”陈馀说：“我确切了解，目前实在无法相救。强行攻击，只白白把我们的军队牺牲。我所以不死，只打算保留此身，替大王（赵歇）和张耳报仇。一定要同时送命，就跟用肉去喂饿虎一样，有什么用？”张黡、陈泽要求同死，陈馀无奈，交给他们五千精锐，先行试攻。结果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生还。当时，齐军、燕军，都来相救，张耳的儿子张敖，在代郡（河北省蔚县）一带招兵买马，也集结一万余人，都紧傍陈馀扎营，恐惧秦军的强盛，没有人敢发动攻击。

项羽既格杀宋义，威名震撼楚国，先派当阳君（姓名不详）和蒲将军（名不详）率军两万人，渡过黄河，抢救钜鹿。攻击稍稍顺利，摧毁章邯所筑的高速大道（甬道），王离军遂缺乏粮秣。这时，陈馀更派人前来求援。于是项羽亲率大军北上，渡过漳河，登岸之后，下令凿沉所有船只，摧毁所有锅碗炉灶，焚烧军营，每人携带三天口粮，表示全军不求生还的决心。于是包围王离，跟秦军短兵相接，凡九次合战，最后把秦军击败。章邯率军撤退，各国援军才敢乘势进击，斩杀苏角，生擒王离。秦军另一大将涉间（涉，姓），拒绝投降，自焚而死。当会战开始时，楚军团勇冠各国，援军连营十余座，没有一个人敢出兵相助。项羽单独发动攻击，各国将领在营垒上遥望，楚军猛扑秦军阵地，每一个战士，以一当十，以十当百，杀声震动天地，营垒中的各国援军，一个个恐惧战栗，面无人色。等到秦军崩溃，项羽召见各国将领，各国将领心怀敬惧，将要进辕门（军营大门）时，不由自主的双膝跪地，匍匐而前，不敢抬头。项羽从此成为所有王国的上将军，各国向他归附。（钜鹿一战，奠定项羽一生基业，扭转历史。）

赵王赵歇跟张耳，这时才得以出钜鹿城，向各国援军致谢。张耳跟陈馀相见，张耳再度责备陈馀不肯发动攻击；又问到张黡、陈泽在哪里？不相信陈馀的回答，认为陈馀把二人杀掉，不断用怀疑的口气询问陈馀。陈馀忍无可忍，喊叫说：“想不到你怨恨我这么深，难道认为我忍气吞声，是为了这颗将军印信？”就把大将印信交给张耳，张耳吃了一惊，没有接受；正好陈馀起身去厕所，一位门客对张耳说：“我听说，上天给你的东西，你如果拒绝，就会反过来受到惩罚。陈馀把大将印信交还你，你不接受，违反天意，将是一种灾难，还不赶快把它收下。”张耳于是收下印信，接收所有武装部队。陈馀从厕所出来，发现印信不在，对张耳竟然不曾挽留，十分痛心，于是，一直走出大厅，率领他所亲信的战士数百人，沿着滏阳河捕鱼打猎。赵王赵歇遂还信都（河北省邢台市）。

*司马迁曰：

张耳、陈馀，举世称为贤才，他们的门客，甚至仆役，也都是天下的俊杰，在他们所在的国土上，纷纷取得宰相级高官。张耳、陈馀贫贱时，互相誓言为对方效死，并不是一句虚话，他们确有那种情操。可是，一旦身居高位，争夺权力，竟至两败俱伤。为什么从前相爱如彼之深，现在却相恨如此之苛？岂不仍是势利之徒？所以虽然拥有高名，又拥有广大宾客，所作所为，跟吴太伯、吴季札，相差太远。（据说：周王朝始祖太王姬亶父，有三个儿子，长子吴太伯、次子姬仲雍、三子姬季历。姬亶父决定把酋长位置，传给三子姬季历，于是吴太伯、姬仲雍，怕老爹于心不安，就逃到蛮荒，成为吴王国的始祖。吴王国一任王吴梦寿有四子：吴诸樊、吴馀祭、吴夷眛、吴季札。老爹认为四子吴季札贤能，于是决定“传弟”制度，命长子吴诸樊传吴馀祭，最后把王位传给吴季札，但吴季札谦让，不肯接受。）

柏杨曰：

人际之间的关系，亲密易，信任难，谅解尤难。张耳和陈馀的友情，并不虚假，但他们并没有发展到绝对相信和绝对相谅的程度。所以，钜鹿被围之日，也就是张、陈二人友情瓦解之时。张耳日守危城，城随时会破，人随时会死，唯一的盼望就是陈馀那支军力，而陈馀却按兵不动，张耳岂不愤懑？可是陈馀了解，只要出击，军必溃，身必亡，对局势毫无补益。从张黡、陈泽的例证，可说明他的乌合之众，确不堪秦军一击。张耳独责备陈馀不死，而他的儿子张敖，也率军在外，同样一动都不敢动，置老爹的生死不顾，张耳对儿子为何不发一言？如果说陈馀背叛老友，张敖岂不是背叛老爹？形势犹如山崩，张黡、陈泽之事，不过火上加油。司马迁称二人是势利朋友，那么，张耳、张敖，难道是势利父子？

张耳即令相信陈馀绝不会背叛（犹如他相信他儿子张敖绝不会背叛一样），纵然没有那句挑拨的话，纵然不把印信收回，二人的友谊，也已无法恢复原状。相爱越深，一旦不信不谅时，谴责也越烈。此时如果张耳拒收印信，表面上还有和解可能。然而，二人当初不过两个光棍，如今各有各的摇尾系统，摇尾系统“效忠”到极致，一定会煽动主子之间互相仇恨，甚至火并，以便从中取点小利。所谓主子，在摇尾系统掇弄下，身不由己，父子都能被掇弄得反目，何况已经互相生疑的朋友？

7、春季，二月，刘邦向北攻击昌邑（山东省金乡县西北），跟彭越相遇，彭越率领他的军队追随刘邦。

彭越，昌邑人，是一个渔夫，常在钜野（山东省钜野县）附近湖中捕鱼为生，后来当上强盗。陈胜、项梁最初起事时，湖上少年们聚集几百人，拜访彭越，要求彭越当他们的首领，彭越推辞说：“我不同意。”少年们一再坚持，彭越才勉强答应。约定第二天太阳初升时集合，迟到的就以军法处斩。第二天太阳初升时，大家陆续报到，有十几个人来得最晚，而最晚的一位，直等到中午才来。彭越向大家抱歉说：“我年纪已老，各位非教我当首领不可，可是约定时间，却有很多人不肯遵守，不可能全都处斩，只好处斩最后一位。”下令军法官行刑。大家笑说：“怎么，当起真来啦。下次不敢，也就是了。”彭越立即诛杀，设立祭台，宣告起义。大家大为震骇，不敢抬头乱看。于是，向四方夺取土地，招收各国散兵游勇，集结一千余人，遂帮助刘邦进攻昌邑。昌邑不易攻破，刘邦放弃，向西进发，经过高阳（河南省杞县西南）。

高阳人郦食其，家庭贫苦，又找不到工作，只好当一个街坊看门人（里监门）。刘邦部下一位骑兵，恰好是郦食其看门的那个街坊的人。郦食其对那位骑兵说：“各国将领经过高阳的，有几十个人，跟他们谈话，全都龌龊不堪，心胸狭小，讲究琐碎礼节，沾沾自喜，以为才高一等，对视界广阔的意见，没有一个人听得进去。听说刘邦虽然傲慢，却平易近人，喜爱大的谋略，这正是我愿追随的人，可惜没有人给我引见。你如果见到他时，请告诉他：‘我同乡中有郦某人，年已六十有余，身长八尺，人们都说他是疯子，他自己却说他不是疯子。’”骑兵说：“刘邦可不喜欢知识分子，有一次，一个人戴着儒家那种帽子来见他，他拿下他的帽子，就在里面撒一泡尿。跟人谈话，常常破口大骂，可不能用知识分子那一套期待他。”郦食其说：“我知道，你姑且试试。”骑兵等有机会，把郦食其教他的话，说给刘邦。

刘邦抵达高阳驿站招待所，派人召见郦食其，郦食其到招待所晋见。刘邦正踞坐在床上，有两个美女正给他洗脚。郦食其进去后，仅打一个招呼，说：“你是帮助秦政府攻击各国？还是打算率领各国攻击秦政府？”刘邦诟骂说：“你这个酸货，天下受够了秦政府的暴政，所以各国奋起反抗，你他妈的胡扯些什么？”郦食其说：“既然要集结义兵，铲除无道，就不应该用这种态度接见长辈。”刘邦立刻停止洗脚，起来把衣帽穿戴整齐，请郦食其上坐，郑重道歉。郦食其遂叙述战国时代合纵抗秦跟连横和秦各种往事，刘邦从来没有听说过，大为兴奋，请郦食其一同进餐，问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郦食其说：“你所有的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跟散兵游卒，总数还不到一万人，却打算直接去攻击强大的秦政府所在地，这正是人们所说的：‘把头伸进虎口。’而陈留（河南省开封市东南），位居要冲，四通八达，城里又囤积相当多的粮草。我跟陈留县长很好，请你派我去说服陈留县长投降，即令他不投降，你发动攻击，我可以作为内应。”刘邦于是派郦食其前往，刘邦率领军队，随后出发，陈留县长投降。刘邦封郦食其当广野君。郦食其推荐他的老弟郦商。郦商手下有四千人，齐来归附，刘邦任命他当大将，率领陈留原来守军，随同出征。郦食其遂成为刘邦的职业外交官，代表刘邦，经常出使各国。

8、三月，刘邦攻击开封（河南省开封市西南），不能攻克。续向西进，在白马（河南省滑县）跟秦军将领杨熊发生遭遇战。接着又在曲遇（河南省中牟县）东方会战，大破秦军，杨熊败退到荥阳（河南省荥阳县），秦帝（二任）嬴胡亥（本年二十四岁）派使节诛杀杨熊示众。

夏季，四月，刘邦南下攻击颍川（河南省禹州市），屠杀全城（这就是被称颂的仁义之师和忠厚长者，中国人的灾难，就在这种革命者比被革命者更残暴的情形下，恶性循环），派张良夺取故韩王国土地。当时，赵国（赵歇）另一位将领司马卬（音áng〔昂〕），正准备南渡黄河，攻击函谷关（河南省灵宝县东北）。刘邦遂向北攻击平阴（河南省孟津县），断绝黄河渡口（阻挠司马卬前进，刘邦要独占战功）。向南攻击洛阳东境，战场失利。于是再南下，穿过轘辕（河南省登封县西北轘辕关），张良率军跟刘邦会师，刘邦请韩王韩成留守阳翟（韩故都·河南省禹州市），自己偕同张良，继续南下。

六月，刘邦跟南阳郡（河南省南阳市）郡长齮（音yǐ〔以〕。姓不详）在犨县（犨，音chōu〔抽〕。河南省鲁山县东南）东方会战，大破秦军。刘邦率军进入南阳郡，南阳郡长齮退保宛县（南阳郡政府所在地·河南省南阳市）。

刘邦率军绕过宛县，继续西进，张良说：“你虽然急着要进武关（陕西省商南县西南），可是秦军仍然很多，而且扼据险要。如果不攻下宛县，一旦宛县部队袭击你的背后，强大的秦政府军再在面前迎战，将十分危险。”于是，刘邦偃旗息鼓，乘夜率军从另外道路折返，等到天明，已把宛县包围了三层。南阳郡长齮张慌失措，举剑就要自杀，随从（舍人）陈恢说：“请你稍候，等我的计划失败，再死不晚。”翻出城墙，晋见刘邦说：“听说楚怀王（芈心）承诺，先进入咸阳（秦首都·陕西省咸阳市）的封王。而今你

围攻宛县，宛县不过南阳郡所属几十座城市之一，如果你使官民们产生一种印象：投降就死，恐怕每一个城市都会坚守。你如果每天攻打，士兵死伤，必然增加。等到攻打不下，再舍宛县而去，宛县军队一定尾随追击。你即令仍可前进，也被拖得不能先到咸阳，而后退又难逃宛县地方部队的截击。我如果是你，我就公开招降纳叛，封给郡长一个官位，留他守城，而带走他所率领的郡兵，向西挺进。那时候，西行路上所有为秦政府固守的城市，都会抢着大开城门，迎接阁下。一路通行无阻，将不费吹灰之力。”刘邦大喜说：“好极。”

秋季，七月，南阳郡长齮投降，刘邦封他殷侯，封陈恢一千户。从此西上，没有一个城市不开城归附。推进到丹水（河南省淅川县），秦政府的高武侯鳃（姓不详）、襄侯王陵，也相继投降。刘邦回军再攻胡阳（河南省唐河县西南），遇到番阳（江西省波阳县）县长吴芮的一位部将梅鋗，于是联合进攻析县（河南省西峡县）、郾县（河南省南阳市西北），二县也相继投降。大军经过地带，禁止掳掠，故秦王国人民都感惊喜。（自南阳郡起，便进入秦王国本土，民心跟六国故土上的民心不同。）

9、围攻邯郸的秦政府副将王离大军，既全部覆没，统帅章邯固守棘原（河北省平乡县西南）。项羽则在滏阳河之南筑营，相持不下，战场暂时平静。

秦军屡次败绩，秦帝（二任）嬴胡亥派人责备章邯。章邯恐慌，派秘书长（长史）司马欣专程回首都咸阳（章邯离开咸阳已两年有余，所发生的剧烈变化，他还不太了解），陈述前方军事情况，请求指示机宜。司马欣晋谒宰相赵高，在门房等了三天，赵高拒绝接见。探听之下，似乎正在酝酿某一种巨大阴谋，不禁毛骨悚然，急行返回防地，不敢走他来时的道路。赵高果然派人追捕，已来不及。司马欣回到军营，向章邯报告说：“赵高掌握最高权力，其他没有一个人敢做决定。我们如果战胜，赵高一定嫉妒；如果战败，更是一条死路，请将军深思决定。”

陈馀也写信给章邯，说：“白起是秦王国的大将，在南方攻陷郢都（故楚首都·湖北省江陵县；参考前二七八年），在北方长平（山西省高平县西北）坑杀故赵王国降卒四十万（参考前二六〇年），攻城略地，不计其数，结果被强迫自杀（参考前二五七年）。蒙恬祖孙三代，当秦王国的将领，在北方驱逐蛮族，开辟榆中（内蒙古伊金霍洛旗一带）地区数千里，最后，竟在阳周（陕西省子长县）处死（参考前二一〇年十二月）。为什么如此？只因为功勋太多，功劳太大，秦政府无法酬报，只好诛杀。将军当秦政府的统帅，已经三年，丧失的将士，有十余万。而群雄崛起，越来越多。赵高靠拍马屁谄媚功夫，擢升高位，一旦发现再也罩不住，恐惧皇上（嬴胡亥）处分时，必然把大祸转嫁到你头上，用你的人头推卸他的责任。派人接替你的职位，解除他的压力。将军长久在外，政府中却埋伏着这么多危机。有功也死，无功也死。而且，上天要秦政府灭亡，无论傻瓜或聪明，都已深知。你对内不能够直言规劝，对外又是一个将要亡国的带兵官，孤立无援，竟打算安然长存，岂不是一场悲剧。将军，你为什么不回军倒戈，参加各国合纵同盟，向暴政发动攻击，瓜分秦王国领土，分别封王，南面称孤（中国传统，君王座位，总是设在北方，面对南方。国王通常自称“孤”或“寡”，皇帝才自称“朕”），比起趴到砧板上腰斩，妻子被杀，你以为哪一种好？”

章邯仍犹豫不决，派遣军纪官始（姓）成秘密晋见项羽，谈判投降条件。谈判正进行中，项羽命蒲将军（名不详）日夜行军，渡过三户（河北省磁县南），抵达滏阳河南岸，发动攻击，再破秦军。项羽率主力部队追至汙水（流经河北省临漳县境），三度大破秦军。章邯不能支持，再派人秘密晋见项羽，请求准许投降。项羽举行军事会议，宣布说：“我们的粮草不足，不如接受。”大家一致赞成。项羽就在洹水（安阳河）南岸、商王朝废墟（河南省安阳市西北小屯，二十世纪时，在那里掘出甲骨文，成为考古重地），举行盟誓。盟誓后，章邯晋见项羽，悲痛流涕，陈述赵高迫害经过，项羽遂封章邯当雍王，留在统帅部，另行任命秘书长（长史）司马欣担任上将军，率秦军作为前导。

10、瑕丘（山东省兖州市）人申阳，率领他的军队攻入河南（黄河以南），投靠项羽。

11、最初，秦王朝中宰相（加一“中”字，表示宦官）赵高，准备彻底控制政府，恐怕有些官员不肯驯服，决定先行建立权威，把一只鹿牵到金銮殿上，报告嬴胡亥说：“这是一匹马！”嬴胡亥笑说：“宰相搞错了，把鹿当成马！”询问左右的意见，左右不敢回答。被嬴胡亥问得急了，有的顺着赵高的话，说那是马，也偶尔有人说那不是马而是鹿。赵高冷眼旁观，一一切记在心，对说是鹿的人，暗中使用法律陷害，于是全体官员都畏惧赵高，没有人敢指出他的罪行。之前，赵高不断向嬴胡亥保证：关东（函谷关以东）那些变民，都是宵小之辈，毫无作为。等到项羽生擒王离等大将，章邯大军又屡屡战败，告急文书雪片飞来，要求增加援军。自函谷关以东，几乎全部叛变，各新兴王国的君王或将领，分别率领军队，向秦政府集中攻击，赵高封锁消息，一句也不转告嬴胡亥。

八月，楚国（芈心）武安侯刘邦率军数万人，攻陷武关（陕西省商南县西南），所有居民，无论男女老幼，全数屠杀。战火既烧到秦王朝心脏，赵高才开始恐慌，恐怕嬴胡亥翻脸，把他杀掉，就假装生病，不再朝见。嬴胡亥恰巧做了一梦，梦见白色老虎咬他的左骇马（贵族们乘车用四匹马并驱，中间两匹称“服马”，两边两匹称“骖马”，左边的称“左骖马”），硬把左骖马咬死。醒来之后，闷闷不乐，请巫师解梦，巫师说：“泾水作怪。”（泾水，发源甘肃省，流经陕西省南部，注入渭水。）嬴胡亥遂在望夷宫（陕西省泾阳县西南）吃斋祈祷，打算亲自前去祭祀，把四匹白马沉入泾水，作为祭品。派使节去看赵高，追究他有关东方盗匪情事。赵高六神无主，最后，一不做，二不休，跟他的女婿（宦官哪里来的女儿？可能赵高是个假货，也可能是义女）——首都咸阳县长（咸阳令）阎乐、老弟赵成，进行阴谋，说：“皇上（嬴胡亥）从来不接受劝告，而今局势紧急，却打算教我们顶罪。不如把他罢黜，拥戴嬴婴（嬴扶苏的儿子）。嬴婴仁爱勤俭，人民都对他称颂。”于是开始行动，由宫廷禁卫官司令（郎中令）作为内应，宣称有巨盗绑架咸阳县长的娘亲。一面悄悄把阎老娘藏到赵高住宅，一面下令阎乐动员军队追捕。阎乐率领一千余人亲信精兵，突然出现望夷宫，逮捕宫门司令（卫令仆射），喝问：“巨盗已闯进望夷宫，你为什么不阻止？”宫门司令说：“各区守卫严谨，怎么会发生这种事？”阎乐即命斩首，率军直进，看到禁卫官（郎中）、宦官（宦），不由分说，即行射杀，禁卫官、宦官们大吃一惊，有的逃走，有的抵抗。抵抗的全被格毙，杀几十人。宫廷禁卫官司令（郎中令）跟阎乐同时进入后宫，射中嬴胡亥用的御帐。嬴胡亥大怒，召唤左右侍从，左右侍从早已逃跑一空。最后身旁只剩下一个宦官不敢开溜。嬴胡亥逃到寝宫，问他说：“你为什么不早警告我？竟弄到这种地步。”宦官说：“正因为我没有早警告你，才活到现在。如果早警告你，也早被你杀了，还能活到今天？”阎乐逼到嬴胡亥面前，斥责他的罪行，说：“你骄傲不可一世，横行霸道，滥杀无辜，天下都对你叛变，你有什么打算？”嬴胡亥说：“我可不可以见宰相一面？”阎乐说：“当然不可以。”嬴胡亥说：“求你给我一个郡当王。”阎乐说：“当然不可以。”嬴胡亥说：“求你封我一个万户侯。”阎乐说：“当然不可以。”羸胡亥说：“请准许我跟妻子当一个平民，比照皇子待遇。”阎乐说：“我奉宰相之命，为天下铲除暴君。你虽然能说善道，我可不敢转达。”喝令左右：“还不动手！”嬴胡亥只好自杀。

阎乐回报赵高，赵高召集政府高级官员，跟所有皇子，对诛杀嬴胡亥事件，做一简报。宣布：“秦王朝本来是一个王国，先帝（嬴政）统一天下，才称皇帝。现在六国已经复建，我们的疆土越来越小，仍用空名皇帝，没有必要，应该恢复原状。”于是，拥护嬴婴当秦王国国王（三任）。用平民的仪式，把嬴胡亥埋葬在杜县（陕西省西安市东南）南部宜春苑。

九月，赵高教嬴婴沐浴吃素，定期祭祀皇家祖庙（太庙），正式接受玉玺。斋戒到第五天时，嬴婴跟他的两个儿子密谋：“赵高把二任皇帝（嬴胡亥）谋杀在望夷宫中，恐怕臣僚们讨伐，假装公义，推我坐上宝座。听说赵高已跟楚国约定消灭秦王国，他就在关中称王。现在故意教我沐浴吃素，朝见皇家祖庙，必然想在那里动手。我不妨假装有病，声言不能前往。他一定亲自前来劝驾，乘他来的时候，把他干掉。”到时候，赵高三番五次派人催促嬴婴，嬴婴总是推托。赵高果然亲自出马，说：“国家祭祀大典，大王怎么能够不去主持？”嬴婴就在斋宫把赵高刺死，下令屠杀赵高三族（父族，母族、妻族）。

嬴婴派军增援峣关（陕西省蓝田县东南。峣，音yáo〔摇〕），加强防御工事。刘邦大军已到，就要攻击。张良说：“秦军仍然强大，不可轻视。我们应双管齐下，先派人在附近山头竖立楚军旗帜，作为疑兵，混淆敌人视听。再教郦食其、陆贾两位辩才，前往游说秦军将领，许诺重利。”秦军将领果然表示愿意缔结休战盟约。刘邦又要承诺，张良说：“很明显的，秦军将领已准备叛变，只怕部下反对，才有这种反应。我们正好利用他们的懈怠，猛烈攻击。”刘邦率领大军绕过峣关，翻越蒉山（陕西省蓝田县南。蒉，音kuài〔快〕），发动突袭，就在蓝田（陕西省蓝田县西）南郊，大破秦军，追击到蓝田北郊，再大破秦军。

秦嬴婴元年　　西楚霸王元年　　西汉高祖元年　　（楚义帝芈心三年）　　（赵王赵歇三年）　　（齐王田福三年·田荣元年）　　（燕王韩广四年·臧荼元年）　　（魏王魏豹三年）　　（韩王韩成三年·郑昌元年）

1、冬季，十月，楚国（芈心）武安侯刘邦大军，挺进霸上。秦政府（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瓦解，不能抵抗。秦王（三任）嬴婴坐着白马拉的丧车，脖子上套着绳索（表示自己是个俘虏），把皇帝用的各种印信，包括“玺”“符”“节”（玉玺，皇帝印信。符信，或用金属，或用玉石，上面刻着文字或图案，中分为二，一留中央，一交在外官员，参考前二五七年。节信，形状像一根竹竿，竿头有毛缨，使节拿着它，表示君王亲临），封装妥当，在轵道（陕西省西安市东北。轵，音zhī〔只〕）路旁，下车迎降。有的将领主张立即诛杀，刘邦说：“最初，大王（芈心）指令我西击关中，就是因为我能宽容。何况，他已经投降，杀降，一定不吉祥。”于是把嬴婴交给军法处囚禁。（秦自建立王国到灭亡，前三三八年至前二〇六年，立国一百三十三年。自建立封国到灭亡，前七七八年至前二〇六年，立国五百七十三年。如果自建立帝国到灭亡，前二二二年至前二〇六年，立国十七年。）

贾谊论曰：

秦王国以那么一小块土地，夺取天下最高权力，胁迫八州（古中国分九州，秦王国居九州之一的雍州，六国则居八州）朝拜它这个同等地位的国家，凡百有余年。然后统一天下，化世界为一家，崤山和函谷关都成了宫殿，声势盖世。想不到一个人冒险犯难，庞大帝国的祖宗七庙（儒家礼制，从老爹上溯到高祖父的祖父，各建一座祭庙。加上创立政权那位祖先的祭庙，共七座庙。这些君王的祭庙统称“太庙”），全部摧毁，身虽死而仍被天下耻笑，原因何在？在于不知道推行仁义。同时，攻守形势，恰恰相反。

柏杨曰：

杜牧《阿房宫赋》，道出六国覆灭的真相：“亡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贾谊强调仁义，仁义当然重要，但并不是唯一主宰。嬴政的仁义何在？还不是消灭六国，建立空前未有的大一统江山。至于攻守形势相反，战国时代，几次南北合纵同盟，秦王国都居于挨打地位，为什么不垮于当时各国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却垮于以后的乌合之众，刘邦的军队，不会强过赵括，为什么赵括攻不进秦军营垒，而刘邦一下子就击溃峣关防线？

这不是一个纯军事问题，即令白起复活，他的结局也不会比章邯更好。军事是政治的延长，秦政府首领如果不是嬴胡亥，而是嬴扶苏；不是赵高，而是李斯，章邯何至叛变？峣关守将何至阵前受贿停战？政治是人际关系的不断调整，治和乱、叛和忠，往往决定于这种调整是不是恰当和公平。赵高之流的鲨鱼群，最大的盲点是始终看不见当头劈下来的钢刀，他们高估了豢养他们的那个政权的能力，认为无论他们怎么伤害，那个政权仍能保护他们，所以对任何人都不珍惜。包

括李斯在内的三公，一夕之间，歼灭无遗。国家唯一的栋梁章邯，也要扑杀。最后甚至认为连身为帝王的嬴胡亥也可铲除，另换新人。

秦政府之亡，亡于最高领袖昏暴得出奇，当权官员冥顽得出奇，以及窝里斗惨烈而凶猛得出奇。

2、刘邦（本年五十一岁）既攻陷秦王朝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将领们一窝蜂闯进秦政府国库，像强盗一样，大秤分金，小秤分银。只有萧何，直入宰相府，收集山川地图和人民户籍档案，妥为保管，借此了解天下险要关卡、财富和人口分配多寡。刘邦看见秦王朝豪华的皇宫，奢侈的寝殿，声色犬马，奇宝异珍，以及成千上万的美女，怦然心动，就想搬进去住。樊哙说：“你打算当全国的领袖？还是仅只不过当一个富家翁？这些豪华奢侈的东西，正是秦王朝覆亡的原因，你要它们干什么？请立刻回到霸上军营，不要久停！”刘邦不肯，张良说：“正因为秦王朝荒唐残暴，你才能够来到这里。我们既号召替天下铲除灾害，应该对这些东西表示厌恶，才是将来图谋大事的资本。而今，才到没有几天，就被弄得头昏脑涨，跟他们一样享受快乐，这正是子受辛（纣）的帮凶。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请接纳樊哙的建议。”刘邦这才勉强回到霸上军营。

十一月，刘邦召集附近各县重要民间领袖和乡绅，宣布说：“诸位父老们痛恨秦政府暴政，已经很久。我遵照约定：先进入关中的当王。我一定会被封秦王，所以向你们宣布新的法律，只有三条：第一，杀人的处死。第二，伤人的看情形轻重定罪。第三，抢人东西的看赃物多少定罪。除了这三条，秦政府所颁布的法律，完全取消。官员人民，都继续留在岗位上。我们作战的目的，只在替你们铲除暴政，并不是抢劫，请不要惊慌。现在，我就要回到霸上军营，等待各国将领。在他们抵达之前，先行做此决定。”派使节随同秦政府的官员，分别前往县市乡邑，传达政令。民众一片欢呼，牵着牛羊，担着酒菜，争先恐后的前来劳军，刘邦拒绝说：“军营粮草很多，并不缺乏，不敢使各位破费！”民众更是雀跃，唯恐刘邦不当秦王。

3、楚国长安侯项羽（本年二十七岁）既平定河北（黄河以北），率领各国将领，打算西进函谷关。从前，各国将领士兵们或在关中（陕西省中部）做过苦工，或曾经路过关中，秦政府官员对待他们，多数都很凶暴。后来章邯率军投降，各国将领士兵，乘机报复，把他们当做俘虏奴隶驱使（古代，俘虏没有人权，跟奴隶没有区别），随时横肆凌辱。秦军上下，一片怨恨，耳语说：“章将军逼着我们投降，如果能进函谷关，击破秦政府，当然很好；如果战而不胜，各国将领裹胁着我们向东撤退，秦政府却杀掉我们的父母、妻子、儿女，该如何是好？”将领们听到风声，禀告项羽。项羽召集英布、蒲将军（名不详），计议决定：“秦军人数众多，虽然投降，心并不服。到了函谷关，跟守关的秦军面对，那时一哄而散，投奔守关秦军归队，我们将陷于险境，不如断然格杀，只剩下章邯、司马欣、董翳几位高级将领，一起进入秦土。”于是发动夜袭，在新安（河南省渑池县）城南，坑杀秦军二十余万人（又是一次大规模杀降）。

4、有人提醒刘邦说：“秦王朝土地富饶，十倍关东（函谷关以东）。听说项羽已封章邯当雍王（关中，古雍州），关中当然是他的封地。如果到达，你不可能立足。我们应该派军把守函谷关，拒绝各国军队前进，征召关中战士增援，可以永远防御。”刘邦认为有理，依照计划实施。不久，项羽大军抵达函谷关，关门紧闭，这时才得到消息：刘邦已取得关中。项羽几乎气得爆炸，命英布等攻陷函谷关。

十二月，项羽抵达戏水（源自陕西省临潼县南骊山山麓，向北注入渭水）。刘邦左参谋官（左司马）曹无伤，派人向项羽密报：“刘邦打算在关中称王，教嬴婴当宰相，金银财宝全被搜括，不久就要请求加封。”项羽更如火上泼油，大宴士卒，定明早凌晨，向刘邦发动攻击。

当时，项羽大军四十万人，号称百万，扎营骊邑（陕西省临潼县）鸿门坂（临潼县东北。后世称项王营）。刘邦只有十万人，号称二十万，扎营霸上（两地航空距离二十千米）。范增告诉项羽：“刘邦在山东（崤山以东）时，贪财好色，现在入关（函谷关），对财宝不再夺取，对美女也不再注意，可看出他的志向不小。我曾请人观看天象，在他阵地上空，气流都成龙虎形状，五彩分明，那是一种只有帝王头上才有的气流。应该迅速攻击，不要延误。”

楚军左军司令（左尹）项伯，是项羽的叔父，跟张良有至深的友情。得到消息后，大吃一惊，就在深夜，骑马奔驰到霸上，找到张良，秘密告诉他军事情况，要张良随他离开，说：“不要跟他们玉石俱焚。”张良说：“我奉韩王（韩成）命令，送刘邦入关（武关），而今刘邦危急，我却逃亡，是一种不义行为，我不应该不把这件大事告诉他。”张良遂进去告诉刘邦。刘邦魂飞魄散，张良说：“你的军队，能不能抵抗项羽？”刘邦沉默一阵，说：“不能，我们怎么办？”张良说：“请项伯相见，告诉他你绝不敢背叛！”刘邦说：“你怎么跟项伯这么要好？”张良说：“秦政府时，我们就在一起，他曾经犯罪杀人，我救了他一命。所以遇到这种大事，特来回报。”刘邦说：“你跟项伯，谁的年纪大？”张良说：“项伯长我几岁。”刘邦说：“请你陪他进来，我会像侍奉兄长一样侍奉他。”张良出来，请项伯跟刘邦相见。项伯不肯，经不住张良百般求告，才勉强答应。刘邦恭恭敬敬，双手捧酒，向项伯祝福，要求两家永结姻亲之好。刘邦誓言：“我自攻入武关（陕西省商南县西南）之后，再小的财宝，都不敢接近。只知道收集档案，封存仓库，等待将军（项羽）驾到后发落。我所以派军把守函谷关，并不是为了拒抗将军，而只是为了防备当地盗匪攻击和镇压突发事件。我日夜都在盼望将军驾到，岂敢谋反？请老哥告诉将军我这份忠心，上天明鉴。”项伯承诺，对刘邦说：“明天清晨，一定要早早前来晋见。”刘邦说：“当然。”于是项伯连夜飞奔回营，把刘邦说的话，转告项羽，说：“刘邦如果不先摧毁秦政府，你怎能这么顺利到此？他有大功而你攻击他，是一种不义，不如好好待他。”项羽允许。

天色方明，刘邦在一百余骑兵保护下，到鸿门（陕西省西安市东北鸿门堡村）晋见项羽，致歉说：“我跟将军，努力打击秦政府，将军在河北（黄河以北）作战，我则辗转河南（黄河以南）。想不到先一步到了关中（陕西省中部），跟将军在这里再度相见。也想不到有人挑拨离间，使将军对我误会。”项羽说：“这是你左参谋官（左司马）曹无伤说的，不然的话，我怎么会起疑心！”于是举行盛大宴会，欢迎刘邦。（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鸿门宴”）筵席中，范增几次向项羽使眼色，又举起身上所佩的玉玦（一种半围环状的玉石饰物。玦，音jué〔决〕），再三对项羽示意（暗示项羽应该决断），项羽假装不懂。范增不能忍耐，起身出外，召来项庄（项伯的堂弟），指示说：“项将军秉性仁慈，不忍心下手。你可以到筵席之前，举杯祝福，饮酒之后，就请舞剑助兴。在舞剑中，直刺刘邦，当场格毙。不如此，我们将来都成为他的俘虏。”项庄果真进帐，向在座宾主敬酒，敬酒已毕，说：“军营之中，没有什么娱乐，愿表演舞剑，共同欢度良辰吉日。”项羽说：“这是一个好节目。”项庄得到允许，就拔剑起舞。心里已偏袒刘邦的项伯，发现情势不对，也拔剑起舞，经常用身体掩护刘邦，以致项庄无法下手。

张良看出紧急，立即前往营门，找到樊哙。樊哙问：“事情如何？”张良说：“项庄拔剑起舞，目标指向刘邦。”樊哙说：“危在眉睫，我必须进去，跟他死在一起。”樊哙全副武装入营，营门卫士阻挡，樊哙既急又怒，侧起盾牌，向卫士猛烈撞击，卫士猝不及防，跌倒在地。樊哙遂一直进入营幕，手披帷帐（大营幕之中，所设的专用小营帐。刘邦当时以贵宾的身份出席宴会，所以有此项特殊设备，表示尊荣），站在那里，双眼射出怒火，直视项羽，头发上指，眼角都要裂开，项羽手按佩剑，直起脊梁（古时席地而坐，身体稍前或坐得稍直，成为“跪”状，显示项羽突然受惊），问：“那个人是谁？”张良说：“刘邦陪车侍卫（参乘）樊哙。”项羽赞叹说：“一条好汉，赏他一坛酒。”樊哙拜谢，站着往肚里灌。项羽说：“再赏他一个猪肩。”卫士送给他一只生猪肩，樊哙把盾牌反放到地上，再把生猪肩放到上面，拔剑切割，送一块肉到口中大嚼。项羽说：“好小子，你还能不能再喝？”樊哙说：“我死都不怕，怎怕喝酒？秦政府像虎狼一样，杀人常恨不能把人杀光，整人唯恐不能使天下人都受到痛苦，全国人民纷纷叛变，怀王（芈心）跟各将领约定：‘先进入咸阳的，封王。’而今刘邦最先击破秦军，最先进入咸阳，什么东西都不敢碰，只远远的在霸上扎营，恭候将军（项羽）大驾。如此的劳苦功高，不但没有封王的赏赐，反而听一些坏胚的小报告，要诛杀功臣，踏上秦政府灭亡的后尘，请将军定夺。”项羽没有回答，只吩咐：“请入座。”樊哙就坐在张良身旁。

一会工夫，密谋已定，刘邦起身去洗手间，樊哙紧紧跟随。刘邦说：“我们还没有告辞，似乎失礼。”樊哙说：“如今人家是利刀、是砧板，我们是鱼、是肉，逃命要紧，告辞个屁！”于是二人悄悄溜走。鸿门距霸上四十里，刘邦不敢坐他来时的车辆，全留在鸿门。脱身后，只有一匹马，由刘邦一人独骑。樊哙、夏侯婴、靳疆、纪信，手提佩剑盾牌，步行保护。从骊山下，穿过芷阳（陕西省西安市东北），从小径直奔霸上。留下张良向项羽当面道歉，并献上贵重礼物。刘邦告诉张良：“从小径到军营，不过二十里（比走大道要缩短一半），推测我已到达，你再行动。”张良在外，一直等到他觉得刘邦已经安全，才进帐向项羽叩谢，说：“刘邦不胜酒力，不能面辞。他差遣我奉上白璧一双，呈献将军。玉斗一双，呈献亚父（范增，被尊亚父）。”项羽问：“刘邦在哪里？”张良说：“他听说将军有责备他的意思，心里害怕，先行躲避，大概已到军营。”项羽接过白璧，放到桌上。范增却把那双玉斗放在地上，拔剑砍碎，对项羽恨恨说：“不长进的东西，怎么能共谋大事？夺取你天下的，一定是刘邦，我们都会成为他的战利品。”

刘邦回到霸上，立即诛杀曹无伤。几天之后，项羽进入咸阳，屠城。把囚禁在监狱里的嬴婴斩首，焚烧秦王国宫殿，大火三个月不灭。大肆搜括财宝和美女，撤退东返，人民开始失望。韩先生（名不详）向项羽建议：“关中地区，拥有险要的山川形势，在四座要塞保护之下（四塞就是四关：北方萧关，南方武关，东方函谷关，西方散关），土地肥沃，在此建都，可以称霸天下。”项羽一则看见秦王国宫殿已被烧成焦土，二则又急于回到东方，回答说：“富贵不归故乡，好像穿着锦绣漂亮的衣裳，在黑夜里走路，怎能显示荣耀？”韩先生退出后，扼腕说：“人家都说楚国人肤浅暴躁，虽然戴着人的帽子，却仍是一只猕猴（也称“沐猴”，中国北方演猴戏的多用这种猴。虽然穿衣戴帽，但猴毕竟是猴，不能跟人相比），果然不错。”这话被项羽听到，逮捕韩先生，投入大锅煮死。

柏杨曰：

开凿隧道，山前山后同时动工，在精确测量下，高低相同，方向针对，然后双方才能衔接贯通。如果一边高一边低，一边向左一边向右，就永不能筑成，不但没有利益，反而造成损失。人际关系，也是如此，价值标准跟利害判断，以及智慧的和知识的层面，必须相差无几，才容易契合。如果悬殊太大，就成了闽南语所形容的“鸡同鸭讲”，世界固然因此而多彩多姿，但也因此产生悲剧。

项羽不过一个头脑简单、肌肉发达的粗汉，有战场上的厮杀力，却没有政治上的思考力。韩先生所作的分析，项羽既看不出，也不了解，远超过他的智商。所以他只能做一件事：向天下人挺身证明他果然仍是一只戴着人帽的猕猴。韩先生对他的批评，有人信，有人不信，但经过项羽自己作证，人们就无法不信。项羽开端之后，历史上这种挺身自证的镜头遂层出不穷。一直延仲到近代，人世间不断有猕猴，也不断有烹刑，使人哀伤。

向蠢驴提出只有龙驹才可以了解的建议，一定碰壁；如果愤而揭露蠢驴的真相，结果一定严重。韩先生就是一个榜样。

5、项羽不愿刘邦在关中当王，向楚王芈心请示，希望排除刘邦。想不到芈心回答说：“我遵守诺言。”项羽恼羞成怒，号叫说：“芈心这家伙，是我们项家抬轿抬他出来的。并不是他有什么功劳，怎么敢乱说话？当初天下大乱，我们不得不假借各国亡国之君的后裔，作为号召。事实上，身披坚甲，手执武器，转战深山荒野，三年以来，终于消灭秦王国，这都是各位将

领和我项羽的力量。现在已不再需要芈心这种玩意了，虽然他没有贡献，但我还是封他一块土地，给他一个王位。”将领们一致赞成。

春季，正月，项羽尊称芈心为义帝，说：“既然称帝，而古代称帝的人，都拥有土地千里，住在河川的上游。”下令芈心迁都江南（长江以南）郴县（湖南省郴州市。郴，音〔嗔〕）。

二月，项羽瓜分天下，大批封王。项羽自封西楚霸王，建都彭城（江苏省徐州市），领土包括故魏王国和故楚王国的九个郡（南阳郡〔河南省南阳市〕、薛郡〔山东省曲阜市〕、东郡〔河南省濮阳市〕、泗水郡〔安徽省淮北市〕、会稽郡〔江苏省苏州市〕、砀郡〔河南省商丘县〕、陈郡〔河南省淮阳县〕、鄣郡〔浙江省安吉县北〕，东海郡〔山东省郯城县〕）。项羽跟范增都疑惧刘邦，可是既已和解，又不愿承担毁约的恶名，秘密商量说：“巴蜀（重庆市、四川省）道路艰险，又是秦政府放逐罪犯的地方。”于是宣称：“巴蜀也是关中土地。”封刘邦当汉王，首府设南郑，领土包括巴郡（重庆市）、蜀郡（四川省成都市）、汉中郡（陕西省汉中市）。然后把关中分为三国，安排秦政府降将，包围刘邦，阻塞他的归路。封章邯当雍王，首府设废丘（陕西省兴平市），领土包括秦故都咸阳以西。司马欣从前当过栎阳（陕西省临潼县）监狱官（狱掾），对项梁有恩，所以项羽封他当塞王，首府设栎阳，领土包括咸阳以东，直到黄河。董翳曾劝章邯投降，所以封他当翟王，首府设高奴（陕西省延安市），领土包括上郡（陕西省延安市）。

项羽既把魏国（魏豹）土地纳入自己版图，于是封魏王魏豹当西魏王，首府设平阳（山西省临汾市），领土包括河东（山西省南部）。瑕丘（山东省兖州市）人申阳，本是张耳最宠信的随从，因首先攻下三川郡（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并在黄河沿岸迎接楚军，所以封他当河南王，首府设洛阳，领土包括河南（黄河以南）。韩王韩成照旧，首府设阳翟（河南省禹州市）。赵国（赵歇）将领司马卬，平定河内（河南省黄河北岸），建立不少功勋，所以封他当殷王，首府设朝歌（河南省淇县），领土包括河内。改封赵王赵歇当代王，首府设代县（河北省蔚县）。赵国宰相张耳，素有贤名，又追随项羽入关（函谷关），封他当常山王，领土包括赵国故地，首府设襄国（信都改称·河北省邢台市）。当阳君英布，是楚军大将，勇冠三军，封九江王，首府设六县（安徽省六安市）。番阳（江西省波阳县）县长吴芮，率南方百越部落（浙江省、福建省及广东省一带蛮族）参战，又追随项羽入关，封他当衡山王，首府设邾城（湖北省黄州市）。芈心的上将（柱国）共敖，攻击南郡（湖北省江陵县），功劳很多，封他当临江王，首府设江陵（南郡郡政府所在县）。改封燕王韩广当辽东王，首府设无终（天津市蓟县）。燕国（韩广）将领臧茶，随楚军救赵国，再随楚军入关，封他当燕王，首府设蓟县（北京市）。改封齐王田福当胶东王，首府设即墨（山东省平度市）。齐国（田福）将领田都，随楚军救赵，再随楚军入关，封他当齐王，首府设临淄（山东省淄博市东临淄镇）。当初，项羽北渡漳水救赵，田安收服济北（济水以北）几个城市，率军归降项羽，项羽封他当济北王，首府设博阳（山东省泰安市）。而田荣，屡次拒绝项羽的命令和约束，又拒绝发兵加入西征联军，所以独不加封。成安君陈馀，交出大将印信后就行他往，又没有追随项羽入关，也没有加封。很多门客提醒项羽：“张耳、陈馀，都是赵国的复国功臣，张耳既然当王，对陈馀不应不理。”项羽勉为其难，听说陈馀在南皮（河北省南皮县），就把环绕南皮的三个县，封给陈馀。番君（吴芮）部下将领梅鋗的功劳最多，封十万户侯爵。

柏杨曰：

仔细研究项羽这份封王名单，会发现他的政治头脑竟贫乏到这种程度，简直难以置信。他建立的不是一个统一的国家，连“邦联”的资格都够不上，不过一个地位互相平等的国际联盟。在制度上，项羽这个国王并不高过别的国王。项羽这次分封，完全被自己的喜怒和他左右政客们的喜怒所操纵，为自己制造出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严重危机。像芈心，一个无权无势的小朝廷，项羽把他迁到一千里外蛮荒地带郴县，芈心也顺服的听命，项羽仍不容他存在，而于明年（前二〇五年）竟派人把他刺死。像刘邦，项羽应该依芈心的指示，封他当秦王的，至少也应把他封到距家乡较近的地区，满足刘邦跟他部下的思乡心切，这对项羽并没有损失。但项羽仍记得刘邦比他先入咸阳，夺了风光，而把他驱逐到当时人们一致认为是蛮荒地带的汉中。像燕王韩广，派遣他的大将臧荼，率领军队参加项羽的联军西征，臧荼即令有功，正常的情形应由项羽对臧荼加以赏赐，遣送回国，再由国王韩广酌予擢升。可是项羽却卖弄他的权威，把臧荼封燕王，反而把本来的燕王韩广，逐出首府蓟县，贬到偏僻的无终当辽东王。对齐国和赵国也都如此。后来，更把韩王韩成当做罪犯一样的诛杀，韩成的智囊张良，遂被逼入刘邦阵营，跟项羽作对到底。

中国有句谚语：“天下本来太平无事，都是庸才把它搞乱。”正是项羽的写照。

刘邦听到被封汉中的消息，气得几乎发疯，下令备战，要攻击项羽。周勃、灌婴、樊哙，都支持这项决定。萧何说：“虽然到汉中当王，总比死好吧！”刘邦说：“不去汉中，怎么就会死？”萧何说：“不去汉中当王，一定跟项羽作战。而我们的军队没有他多，百战百败，除了死，难道还能活？屈服在一人之下，却能伸展志气于万民之上的，子天乙（汤）、姬发（武）才能做到。我希望你早日到汉中，先坐上王位，然后收揽民心，召请贤能，用巴蜀的财富，回军平定三秦（韩、赵、魏三国瓜分晋国，称三晋，而今雍国、塞国、翟国，瓜分秦王国故土，因称三秦），天下仍在掌握之中。”刘邦接受，遂前往他的封国，任命萧何当宰相（丞相）。另送张良黄金二千四百两、珍珠二斗，张良全部赠给项伯。刘邦请张良转托项伯，要求管辖汉中郡全郡，项羽批淮。

夏季，四月，各国军队从戏下（戏水之滨。戏水流经骊山，注入渭水）开始撤退，分别返回他们的封国。项羽准许刘邦率领三万人，加上景仰刘邦的人士，又有数万人，从杜县（陕西省西安市东南）南部，进入蚀中（子午谷）。张良送刘邦到褒中（陕西省汉中市西北），才告辞返回韩国（韩成）报命。临行时，张良建议刘邦烧毁所经过的栈道（在悬崖绝壁上，凿出一排石孔，插入长约两三米木棍的一端，然后在那一排木棍上，铺接木板，就成了惊险的栈道。上面仅可通过一匹马。每隔相当距离，就有一个可容两匹马交会的较宽处所。有些栈道，旁边还有栏杆。一经焚烧，如要恢复原状，需要庞大的财力和长期的劳作）。一则阻止可能来自项羽或三秦的偷袭，一则向项羽表示刘邦志仅于此，不再希望东返。

6、齐国（田福）宰相田荣，听说项羽改封齐王田福当胶东王，另封田都当齐王，怒不可遏（把自己的部下封成自己的主人，任何人都会怒不可遏），发兵迎击田都，田都败走，投奔西楚王国。田荣不准田福到即墨当胶东王，仍留他在临淄继续当他的齐王。可是项羽的威名震动天下，田福害怕，不敢违抗，悄悄溜走，奔向即墨就任；田荣对这个懦夫大为冒火。

六月，田荣攻击即墨，格杀田福，田荣自称齐王。这时，彭越在钜野（山东省钜野县）已拥有一万余人，谁都不隶属。田荣授给彭越将军印信，命他攻击首府设在博阳的济北王田安。

秋季，七月，彭越击斩田安。于是田荣囊括了三齐（山东省）全部领土（同三晋、三秦一样，齐国、胶东国、济北国，都在故齐王国疆土之上，称三齐）。又命彭越攻击西楚王国，项羽派大将萧公角迎战，被彭越击败。

7、张耳回到襄国（河北省邢台市）就任常山王。陈馀更为愤怒，说：“张耳的功劳跟我相等，而今，张耳当王，我只不过封侯，这都是项羽不公平。”于是暗中教张同、夏说，向齐王田荣建议：“项羽宰割天下，荒唐得离了谱，把各国将领封成国王，而且都封到富裕地方，反而把原来的国王驱逐到穷乡僻壤。现在赵王被赶到北方的代县，陈馀认为违背常理。大王崛起，绝不会允许这种不义的怪事存在。大王如果派军帮助陈馀，使他攻击常山王（张耳），使赵歇复国。以后赵国就成了齐国的尾巴，为你捍卫西方。”田荣许诺，拨一部分军队给陈馀。

8、已自封为西楚霸王的项羽，认为韩国（韩成）重臣张良追随刘邦，而韩成又没有功劳，所以虽封韩成当韩王，却不准他前往韩国首府阳翟（河南省禹州市），而携带他一齐回到彭城（西楚首都·江苏省徐州市）。不久，把韩成贬作穰侯（封邑穰县〔河南省邓州市〕。秦王国权倾中外二十年的穰侯魏冉原封邑）。又不久，不知道什么缘故，又把韩成斩首。

9、最初，淮阴（江苏省淮阴市）人韩信，家庭穷困，自幼便是一个小流氓，没有善良行为的记录，所以没有资格被任命担任公职，而他又不会经商。有时到别人家混碗饭吃，有时索性乞讨糊口，人们对这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都十分厌恶。有一次，韩信在城外钓鱼，连一条也钓不上来，饥饿难忍，被一位洗衣服的老妇人看见，给他一顿饭吃。韩信感激说：“我将来一定重重报答你。”老妇人生气说：“大丈夫不能养活自己，我可怜你才请你吃点东西，岂是希望报答？”淮阴街头，有位大流氓欺侮韩信，说；“你虽然长得高，又带刀带剑，心里却孬种得很。”找了一个人多的场合，挑战说：“韩信，你不怕死，砍我一刀。怕死，就从我胯裆下爬过去。”韩信向大流氓端详了很久，然后低着头从他胯裆底下爬过去，大家轰然大笑，认为他是个懦夫。

稍后，项梁渡淮河北上，韩信携带他全部家产——一把佩剑，前往从军。当一名低级军官，默默无闻。项梁战败（参考前二〇八年八月），又归属项羽，项羽擢升他当宫廷禁卫官（郎中）。韩信屡次向项羽贡献意见，项羽都不采用。

刘邦进入汉中，韩信了解自己在项羽的西楚王国不能再有发展，于是逃走，投奔刘邦，同样也不受重视，当一名仓库管理员（连敖）；不知道犯了什么法，被判死刑。法场上，同时执行的十三人，全都斩首。斩到韩信时，韩信抬头仰视，正好看到监斩官夏侯婴，叫说：“主上难道不打算统一天下，为什么杀壮士？”夏侯婴吃惊，又看他相貌堂堂，立即开释。相谈之下，大为高兴，向刘邦推荐，刘邦命他当粮食总监（治粟都尉），也并不认为他有什么特别。韩信常跟宰相萧何接近，谈论军国大事，萧何十分钦敬。

刘邦自到南郑（陕西省汉中市），将领士兵们，流涕悲歌，思念故乡，很多人在南下途中就潜逃东归。韩信揣测萧何已经向刘邦屡次推荐，刘邦并没有反应，前途到此为止。于是，也弃职而去。萧何听到韩信逃走消息，来不及向刘邦报告，翻身上马，亲自追赶。有人向刘邦报告说：“宰相（萧何）也开溜了。”刘邦如五雷轰顶，张惶失措，好像失去左右双手，不知道如何才好。过了两天，萧何才回来，前来晋见，刘邦既怒又喜，问他：“你为什么逃走？”萧何说：“我不是逃走，而是追逃走的人。”刘邦说：“追谁？”萧何说：“韩信。”刘邦诟骂说：“将领们逃走的有十几个，你不追，却去追韩信，他妈的你胡扯些什么？”萧何说：“那些将领不足珍惜，我们很容易物色到。可是韩信这种天下奇才，没有人可以相比。大王如果打算一辈子当汉中王，可以不要韩信。如果要夺取天下，除了韩信外，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帮助你，现在只看你怎么决定？”刘邦说：“我当然要回到东方，怎么能长久闷在这里。”萧何说：“必须确定东进政策，对韩信才有意义，韩信自然会留下来。否则，我们留不住韩信。即令暂时留住，他也终会逃走。”刘邦说：“看你的面子，请他当将军。”萧何说：“仅只当一名将军，韩信不可能留下来。”刘邦说：“好吧，请他当统帅。”萧何说：“那太好了。”于是刘邦下令教韩信进帐。萧何说：“大王待人，素来傲慢无礼，现在任命统帅，竟像呼唤小孩子一样那么轻率，韩信所以溜掉，就是为此。大王如果决定，那么就得选择一个良辰吉日，沐浴斋戒，设立高台，然后登台拜将，典礼隆重。”刘邦承诺。消息传出，将领们大为欢喜，每人都认为这个统帅高位，非自己莫属。

拜将的日子来到，竟然是地位卑微，人们从没有听说过的韩信，集中全世界的霹雳，都不能使全军受到这么大的震惊。典礼已毕，分宾主坐下，刘邦说：“宰相（萧何）每次都谈到将军，请将军教导我怎么办才对。”韩信自谦他并没有萧何形容的那么贤能，因问刘邦：“我们的对手莫非就是项羽？”刘邦说：“当然。”韩信说：“大王自以为勇猛剽悍，比项羽如何？”刘邦沉默了很久，承认说：

“不如。”韩信祝贺说：“我也以为大王不如。然而，我曾当过项羽的部下，很了解项羽是个什么样的人，项羽性如烈火，动辄像爆炸了一样的咆哮怒吼，千万人都会心胆俱裂。可是他却没有助手，不知道选拔贤能，所以事实上只不过匹夫之勇。他对人恭敬慈祥，言语亲切。人有疾病，他甚至为人流涕，把自己的饮食分给他吃。可是，当人建立了大功，要封要赏时，他拿着已刻好的印信，把印角都摸旧了，还舍不得颁发。所以事实上只不过妇人之仁。虽然称霸天下，统御各国，可是他不建都关中，而建都彭城！违背义帝（芈心）的约定，却用他的亲信当各国国王，这是天下人最感到不公平的事。驱逐原来的君王，而教原来的将领们当君王，又强迫义帝远迁到江南（长江以南）。他的军队经过的地方，全都摧毁，一片残破，人民不服。目前仍然相安无事的原因，只不过一时恐惧。在名义上，项羽虽然是霸主，却因失去民心之故，变得十分脆弱，不堪一击。大王如果处处跟项羽相反，集结天下的英雄豪杰、能人智士，谁不可以诛杀？把天下城市，分别封赏给有功的和对国家有贡献的功臣，谁不愿意臣服？率领思乡归土的忠义军队，向东挺进，谁不能够击败？而且，三秦王（雍王章邯、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原都是秦政府高级将领，率领秦帝国人民的子弟，在外作战多年，伤亡不可计数，最后反而裹胁他们，向东方各国投降。到了新安，更被项羽坑杀二十余万，只剩下他们三人（参考本年十一月）。关中父老兄弟对这三人，怨恨之深，深入骨髓。西楚政府强行封他们当王，故秦帝国遗民，不会支持。大王自进入武关（陕西省商南县西南），秋毫无犯，废除秦政府暴政，跟秦帝国人民约法三章，民心所向，没有人不盼望你当领袖，依当初各国同意的条件，大王确实应在关中当王，人人皆知。而你竟被贬到汉中，秦地人民，无不痛恨。我认为，大王如果发动攻击，三秦所属，一纸号召文告，就可平定。”刘邦听到韩信的分析，大喜过望，深恨相见太晚，遂完全接受韩信方略，下令动员，将领各就部署位置，准备出击。萧何留守后方，征收巴蜀赋税，负责后勤供应。

八月，刘邦率领大军，绕过栈道，攀山越岭，穿过故道小径（陕西省凤县东北峡道），向雍王章邯的首府废丘发动突袭。章邯迎击，在陈仓（陕西省宝鸡市东）会战，章邯大败，向东撤退。两军再在好畤（陕西省乾县好畤村）会战，章邯再大败，最后撤退到废丘，刘邦用重兵包围，派出将领夺取其他城市。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知道不能抵抗，先后投降。（章邯是一员名将，却一败再败。司马欣、董翳，也不是平凡之辈，却望风披靡。不是他们没有才干，而是他们出卖了二十万忠于他们的大军。在强大力量支持下，维持一个相安局面，还没有问题。动刀动枪，大家可要思量：三位现在的部队，全是故秦王国子弟，被出卖的记忆仍新。投降，是他们保命的唯一选择。）刘邦已完全占领故秦王国土地，设立渭南郡（陕西省西安市）、河上郡（陕西省大荔县东）、上郡。

10、汉王刘邦派将领薛欧、王吸，东南出武关（陕西省商南县西南）由王陵当向导，直向东方沛县（江苏省沛县）迎接老爹刘执嘉，跟妻子吕雉。项羽得到消息，封锁阳夏（河南省太康县），王陵等不能前进。王陵是沛县人，最初聚集党徒数千人，盘据南阳（河南省南阳市），现在归降汉王国。项羽立刻逮捕王陵的娘亲，囚入军营。王陵使节到时，项羽请王老娘坐在最尊贵的东面上位，希望王陵改变主意。谈话已毕，使节告辞，王老娘私自向使节流泪说：“请代我传话给我儿，好好的效忠刘邦，刘邦是一位厚道的长辈，终有一天统一中国，不要因为娘亲的缘故，三心二意。为了免得我儿为难，我会使你亲眼看到我死。”抽剑自杀。项羽不明白为什么连一个老太婆都不肯屈服，羞辱感使他疯狂，下令把王老娘的尸体用滚水煮烂。

11、西楚霸王项羽把曾经担任过吴县（江苏省苏州市）县长的郑昌，封作韩王（代替被杀的韩成），抵御刘邦的汉军攻击。

12、张良（当时仍是韩国宰相）上书项羽说：“刘邦因为失去原来的封爵，才发动战争，目标不过仍是当初约定的关中。如今既已得到，绝不会继续采取军事行动，更不敢再向东迈进一步！”又把齐国（田荣）以及故魏王国土地上作游击战的彭越所发布的文告，一齐送给项羽，警告说：“很显然的，齐国打算联合赵国（赵歇），击灭西楚（项羽）。”所以项羽决定暂时不对刘邦反应，而先行对付齐国。

13、燕王韩广拒绝当辽东王，留在首府蓟县（北京市），不肯前往无终（天津市蓟县）。新燕王臧荼不买他故主的账，发动攻击，斩韩广，合并辽东国领土。

14、本年（前二〇六年），汉王刘邦任命秦王朝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特别市长（内史）沛县（江苏省沛县）人周苛，担任最高监察长（御史大夫）。

15、项羽派人催促义帝芈心前往郴县，芈心左右看出大势已去，纷纷离开，另找出路。

西楚霸王二年　　西汉高祖二年　　（楚义帝芈心四年）　　（赵王赵歇四年）　　（齐王田荣二年·田假四年·田广元年）　　（燕王臧荼二年）　　（魏王魏豹四年）　　（韩王郑昌二年·韩信元年）

1、冬季，十月，西楚（首都彭城〔江苏省徐州市〕）霸王项羽（本年二十八岁），密令九江王（首府六县〔安徽省六安市〕）英布、衡山王（首府邾县〔湖北省黄州市〕）吴芮、临江王（首府江陵〔湖北省江陵县〕）共敖，谋杀义帝芈心。三王在长江船上埋伏勇士，把芈心格杀。

2、被项羽封为侯爵的陈馀动员他所管辖的三县民兵（项羽封他南皮等三个县），会同齐国（首府临淄〔山东省淄博市东临淄镇〕）协防部队（参考去年〔前二〇六年〕），攻击常山王张耳的首府襄国（河北省邢台市），张耳溃败，投奔汉王国，在废丘（陕西省兴平市）晋谒刘邦，刘邦给他优厚的礼遇。陈馀把代王赵歇，从代县（河北省蔚县）接回襄国，恢复赵国。赵歇感谢陈馀，封陈馀当代王。陈馀顾念赵国刚刚复国，力量薄弱，所以没有前往他的封国，而留在中央政府，辅佐赵歇，只任命复说当宰相，到代国（首府代县〔河北省蔚县〕）处理政事。

3、张良从韩国（郑昌）逃走，改换服装，选择小道，投奔汉王国，汉王刘邦（本年五十二岁）封张良当成信侯。张良素来体弱多病，从没有带过兵，而只贡献谋略，经常跟刘邦在一起。

4、刘邦前往陕县（河南省三门峡市），安抚关外（函谷关以东）父老子弟。

5、河南王（首府洛阳）申阳，向汉王国归降。汉王刘邦命在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设河南郡。

6、刘邦任命故韩王国二任王（襄王）韩仓的孙儿韩信，当韩国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派他率军前往夺取故韩王国土地。这位韩国皇族后裔的韩信，向项羽封的韩王（首府阳翟〔河南省禹州市〕）郑昌，发动突袭，大军抵达阳城（河南省登封县东南），郑昌投降。

十一月，刘邦封这位韩国皇族后裔的韩信当韩王，率领韩国部队，随同刘邦作战。（两位韩信，同时在政治舞台上出现，而且又同时居于高位。为了分辨，史称这位韩国皇族后裔的韩信，为“韩王韩信”。）

7、刘邦把首都迁到栎阳（陕西省临潼县。从汉中迁此）。

8、汉王国（首都栎阳）军队攻占陇西郡（甘肃省临洮县）。

9、春季，正月，西楚霸王项羽，率大军攻击齐国（田荣），抵达城阳（山东省莒县），齐王田荣迎战，大败，逃到平原（山东省平原县），平原人把他格杀。项羽于是再封田假当齐王。大军前进到北海（山东省昌乐县东南），沿途杀人放火，摧毁城郭及民间房屋，对投降的田荣部队，一律坑杀，掳掠美女，囚禁老弱。所过之处，歼灭无遗。齐国人民无法生存，只有集结反抗。

10、汉军攻陷北地（甘肃省西峰市），生擒雍王章邯的老弟章平。

11、三月，刘邦从临晋（陕西省大荔县东）东渡黄河，西魏王（首府平阳〔山西省临汾市〕）魏豹投降。刘邦率领魏国部队，直指河内（河南省黄河以北）。首府建于朝歌（河南省淇县）的殷王司马卬迎战，刘邦把他生擒，遂设置河内郡（河南省武陟县）。

最初，阳武（河南省原阳县东南）人陈平，家境穷困，但喜爱读书。乡村祭神大会时，陈平负责切肉，分割均匀。老一辈人嘉勉他说：“好极了，我们真庆幸你小子担任宰割祭肉这个角色！”陈平说：“嗨，有一天我有权宰割天下时，也会跟宰割祭肉一样！”后来，各国崛起，陈平在魏国（魏咎）首府临济（河南省封丘县东）担任交通部长（太仆），曾向魏咎贡献意见，不被采纳，忍不住发点牢骚，就有人打他的小报告，陈平看情形不对劲，悄悄溜走。后来，在西楚王国，项羽命他担任有位无权的国务官（卿）。恰好殷王司马卬叛变，项羽命陈平率军讨伐，陈平用压力使司马卬悔过，凯旋而还。被擢升民兵司令（都尉），赏赐黄金四百八十两。不久，汉军攻陷朝歌，殷王司马卬又降刘邦。项羽认为是奇耻大辱，要诛杀先前平定殷国的那些将领。陈平恐慌，把他的官印跟赏赐他的黄金，包扎停当，派人奉还给项羽，一个人再度逃亡，仅带一柄佩剑，改换服装，向北渡过黄河，投奔那时驻军修武（河南省获嘉县）的刘邦。拜托魏无知推荐，刘邦遂召见他，请他共同进餐，饭后送陈平回招待所休息。陈平说：“我是为了提出建议才来的，应该今天就提出。”跟刘邦畅谈，二人情投意合，刘邦兴奋之极，问说：“你在西楚，当什么官？”陈平说：“民兵司令（都尉）。”当天，即任命陈平当民兵司令，并要他担任陪车侍卫（参乘），兼大军保护官（护军）。将领们听到消息，全体哗然，喊叫说：“大王偶尔遇到一个西楚的逃犯，还没弄清楚他的来龙去脉，就跟他一同坐车，又教他督促前辈！”刘邦听到，越加厚待陈平。

12、刘邦由平阴津（河南省孟津县）南渡黄河，到洛阳西南新城（河南省伊川县），一位乡村教育官（三老）董先生（名不详）拦住刘邦，进言说：“我听说过，顺乎民心的，昌盛；违反民心的，灭亡。军事行动，如果没有明确而动人的政治号召，不会成功。俗语说：‘揭穿敌人的真面目，敌人才能屈服。’项羽凶恶奸险，逐杀他的君主（芈心），是天下的巨贼。实行仁政，不靠勇敢：推广信义，不靠暴力。大王最好率领全体三军，为义帝（芈心）穿戴丧服，昭告各国共同讨伐。四海之内，都将仰慕你的高贵德行，这可是三代创业君王的举动（三代：夏王朝一任帝姒文命、商王朝一任帝子天乙、周王朝一任王姬发）。”刘邦认为是真知灼见，立即行动，替义帝芈心发丧。在祭坛上，刘邦裸露双臂，放声大哭，全军哀悼三天，然后宣言：“天下共同拥戴义帝芈心，北面向他称臣（君主总坐于北方，面向南方），竟被项羽放逐江南，又加谋杀，大逆不道。我动员关中（陕西省中部）部队，征召三河（河南、河东、河内。河南，河南省黄河以南，河东，山西省南部黄河以东。河内，河南省黄河以北）壮士，将顺着长江、汉水，南下讨伐。愿追随各国，攻击谋杀义帝芈心的凶手。”使节把文告送到赵国（赵歇）时，陈馀说：“汉政府杀张耳，我们就出兵。”刘邦找到一位容貌跟张耳一样的倒霉家伙斩首，把人头送给陈馀。陈馀才派出部队，参加反项羽战争。

13、已死的齐王田荣的老弟田横，集结老哥田荣的溃散官兵，约有数万人，在城阳（山东省莒县）发难。

夏季，四月，田横拥护田荣的儿子田广当齐王，跟项羽扶植的齐王田假对抗。

项羽因不断战斗（他的暴行为他制造出更多的敌人），齐国（田假）境内境外，一片混乱，所以虽然知道刘邦的汉军步步进逼，却不能反应。他希望把齐国稳定下来之后，再攻击刘邦。刘邦就乘着这个间隙，率领各国军队，总数约五十六万，向东挺进。

汉军抵达外黄（河南省民权县西北），彭越率他的部队三万余人归附，刘邦说：“彭将军在故魏王国土地上，夺取十余个城市，而不自己称王，为的是要物色故魏王国皇家后裔。现在西魏王魏豹，可真是故魏王国皇家的后代。”于是任命彭越当魏国（魏豹）宰相（相国），军权独立，彭越遂率军夺取故魏王国土地。

最后，刘邦攻陷西楚王国首都彭城（江苏省徐州市），刘邦想不到胜利如此容易，认为大事已定，把项羽库藏的金银财宝跟宫廷美女，全部接收。每天酒席筵会，乐不可支。

项羽的反应犹如万钧雷霆，他留下大军继续在齐国（田广）扫荡，自己亲率为数仅三万人的精锐部队南下，从鲁县（故鲁国·山东省曲阜市），穿越胡陵（山东省鱼台县东南），直抵萧县（安徽省萧县），向汉军发动拂

晓攻击。中午，已到彭城，攻势凌厉，猛不可当，汉军大败，不能成列，四散逃命。楚军为报复首都陷落跟汉军暴行之仇，展开无情追杀。汉军官兵走投无路，纷纷投入穀水、泗水，被杀及被淹死的，有十余万人。未死的像森林大火下狂奔的野兽一样，一窝蜂向南狂奔，希望逃进山区。而楚军穷追不舍，追到灵璧（安徽省淮北市西南）东方睢水（河道大部今已堙没）北岸，把残军追到，纵兵践踏，汉军完全瓦解，势如山崩，又受到骑兵冲杀，残军十余万人，全被逐入睢水，尸体堆积如山，河床阻塞，河水不流，向两岸泛滥。

项羽用重兵包围刘邦，里外三重。就在这紧要关头，突然间，西北掀起狂风，大树连根拔起，房屋像玩具一样，全被摧毁，飞沙走石，虽是中午时分，却昏黑如同午夜，而西楚军杀声惨急。刘邦率领几十名骑兵，乘乱逃生。经过沛县，打算带走家小，可是逮捕刘邦家小的西楚特遣部队也适时赶到。刘家大小早已失踪，不知去向，无法联络。刘邦继续向西逃亡，中途遇到他的儿子刘盈和唯一的女儿刘鲁元（她的名字不详，因后来把鲁县作为她的采邑，而她又是长姐，长姐称“元”，所以称鲁元公主），拉到车上。

而西楚追兵渐近，刘邦心胆俱裂，嫌马跑得太慢，把儿女从车上推下，以求减轻重量。交通部长（太仆）夏侯婴急跳下车把他们抱上来。不久，刘邦再把儿女推下，夏侯婴再跳下车抱回，这样好几次，夏侯婴说：“事虽紧急，但马已跑累，不能再跑，为什么连儿女都不要？”于是把车放慢，刘邦咆哮怒骂，几次都要把夏侯婴杀掉。但夏侯婴不避刀锋，终于保住两个小儿女脱险。

审食其随着刘邦的老爹刘执嘉跟刘邦的妻子吕雉，从小路追赶刘邦，无法追及，反而碰到西楚军。西楚军把他们一股脑儿生擒，押回彭城。项羽把他扪拘留在军营里，当做人质。

吕雉的老哥吕泽（周吕侯），屯兵下邑（安徽省砀山县）。刘邦从小径逃到那里，派人四处召集溃败的散兵游卒。这时候，刘邦于一夜之间，从全盛垮到只剩下一支旦夕可能被消灭的孤军。所有封国全部背叛，重又归附西楚。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抓住机会逃走，再降项羽。

14、齐国（田广）大将田横，进攻项羽扶植的齐王田假，田假不能抵御，投奔西楚王国，西楚霸王项羽斩田假。田横平定三齐（山东省）全境。

15、刘邦困居下邑，束手无策，问他的幕僚说：“我打算放弃关东（函谷关以东，即中原），让给能击破西楚的人物，谁有这种力量？”张良说：“九江王英布，是西楚的枭将，跟项羽之间，互相猜忌。彭越则跟齐国（田广）联合，在故魏王国土地上，背叛西楚。这两个人，可以立刻派上用场。而大王麾下，只有韩信一人，可以担任这件大事，独当一面；假如你放弃关东，把关东交给他们，西楚王国势必破碎。”

最初，项羽攻击齐国（田荣），向九江王英布征调军队，英布声称有病在身，不能亲行，只派了一位将领，率领几千人前往。等到汉军攻破彭城，英布继续声称病还没有痊愈，拒绝发兵入援。项羽心里怨恨，几次派遣使节去六县（安徽省六安市）质问，并且要英布前往彭城相见。英布大加恐慌，不敢应命。项羽在北方有齐国（田广）、赵国（赵歇），西方有汉王国（刘邦），都是大的忧患，只剩下九江王英布站在他这一边，项羽又欣赏英布的才能，打算亲近结交，所以百般容忍。

刘邦从下邑移驻砀县（河南省永城县东北），再前进到虞县（河南省虞城县）。环顾他左右那些臣僚，生气说：“像你们这些人，没有一个可以讨论天下大事的。”礼宾官（谒者）随何说：“大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刘邦说：“我想请一个人替我出使六县，说服九江王（英布）背叛西楚。只要把项羽牵制几个月，我就有百分之百把握，取得天下。”随何说：“这项任务，请交给我。”刘邦派二十人当随何的随从前往。

五月，刘邦向西撤退，抵达荥阳（河南省荥阳具），溃散的军队稍稍集结。萧何在关中征集的应除役而尚未除役的老弱残兵，也到荥阳。（男人满二十三岁，即列入兵役名册，五十六岁时除役，恢复平民。萧何此次遣送的补充兵，原记载称之为“老弱未傅者”，是年未满二十三，还没有登记入册的少年，和年已超过五十六，还没有从名册下注销的老汉，一律调赴前线。说明二十四到五十五之间的适龄役男，已征召净光。可看出死亡惨重，迫使老弱也要投入战场。）汉军经过整训后，声势又振。西楚（项羽）从彭城派出军队，常常乘胜追击，跟汉军在荥阳南郊的京县（荥阳县南十千米）、索城（荥阳县）之间，不断发生遭遇战，而西楚骑兵渐渐逼进。刘邦遴选骑兵统帅，大家一致推荐故秦王国骑士重泉（陕西省蒲城县东南）人李必、骆甲。刘邦打算发表人事命令。李必、骆甲说：“我们是故秦王国的人，恐怕军中不肯信服。最好请大王左右亲信中精于骑术的将领做统帅，我们愿做他的助手。”刘邦遂任命灌婴当宫廷禁卫官司令（中大夫令），主持骑兵，由李必、骆甲分别担任左右指挥官（校尉），率骑兵在荥阳东迎战，大败西楚骑兵。西楚攻势受到顿挫，从此不能越过荥阳。

刘邦从荥阳修筑高速大道（甬道，夹道建立高墙），直通黄河渡口，以便利从敖仓（秦政府在荥阳北敖山所建粮库）运输粮食。

16、周勃、灌婴等亲信老将，对陈平十分不满，联合其他将领，向刘邦抗议说：“陈平虽然长得堂堂一表，肚子里却未必有学问。我们听说，陈平从前在家，跟他的嫂嫂通奸。后来在魏国（魏咎）混不下去，逃到西楚（项羽），又混不下去，再逃到我们这里。大王那么尊敬他，教他担任大军保护官（护军）。我们得到报告，他接受将领们的贿赂，钱多的给好位置，钱少的给坏位置。陈平事实上是一个反复无常之辈，大王应该详加考察。”刘邦顿然起疑，责备原推荐人魏无知。魏无知说：“我所推荐的，是陈平的才能。大王所责备的，是陈平的品德。而今，有一个人，具备尾生、孝己二位的崇高品徳（二位都是传说时代和半信史时代的善士，有至高的美誉），而对目前的战场胜负，毫无裨益。请问大王，你用他们二人干什么？楚汉相争，一天比一天惨烈，我推荐陈平，只看他的谋略有没有用？至于跟嫂嫂通奸，以及收受贿赂，又有什么关系？”刘邦直接责备陈平说：“你在魏国不得意，在西楚又不得意，而今天找到我头上，一个名誉良好的人，是这样的呀？”陈平说：“我在魏国侍奉魏王，魏王不能采纳我的建议，所以投奔西楚。西楚霸王对外人从不信任，只信任项家的人，跟大舅子、小舅子之类裙带关系，虽然有卓越的人才，也被埋没。听说大王能用度外之人，所以归附。我赤条条一个光棍，如果不接受馈赠，简直就活不下去。问题在于，我的谋略如果有价值，就请大王用我。如果没有价值，金银仍在那里，就请没收，准许我辞职。”刘邦向他道歉，再厚厚的赏赐，擢升他当大军总保护官（护军中尉），督察全体官兵。将领们看看苗头不对，才不敢再打他的小报告。

17、一直羁留在汉军大营的魏王魏豹，请假回家探视患病的娘亲。既到他的首府平阳（山西省临汾市），立即封锁黄河渡口，投降西楚王国。

六月，刘邦从荥阳回栎阳（陕西省临潼县，现在已是对西楚战争的大后方根据地）。

六月六日，刘邦封他的儿子刘盈（本年六岁）当太子，赦免囚犯。

18、废丘（陕西省兴平市）被围一年（参考去年〔前二〇六年〕），汉军决河水灌城，城不能再守，投降；雍王章邯自杀。所属土地，全部平定。汉政府分别划入中地郡（陕西省咸阳市）、北地郡（甘肃省西峰市）、陇西郡（甘肃省临洮县）。

19、关中（陕西省中部）发生饥馑，一斛（二斗五升）米卖到一万钱，人与人之间，互相格杀烹食（可悲），一片蛮荒恐怖。汉政府下令鼓励饥民向巴蜀（重庆市、四川省）逃难求生。（五千年中，中国币制单位，有无数次改变，然大体上以“钱”为基础。但“钱”的价值，也就是它的购买力，每个时代不同，无法判断。所以一斛米卖一万钱，并不能引起我们的关切。但如果介绍二十世纪四〇年代，中国对日本帝国抗战胜利前后，一个小烧饼卖到二十万元时，大家都会震撼，因为抗战前一个小烧饼，一元可买一百个。所以史学家显示出当时钱币的购买力，是一项重要任务。依《史记·正义》解释，一万钱约合黄金一市斤。）

最初，秦帝国覆亡时，英雄豪杰拼命攫取金银珠宝，宣曲（陕西省西安市西南）任姓人家，却只收购粮食。等到西楚军和汉军在荥阳发生拉锯战，青年抽调一空，没有人种田，大饥馑降临，英雄豪杰所攫取的金银珠宝，都因购买粮食而尽归于任家，任家遂成为巨富，长达几代之久。

2、0秋季，八月，刘邦返回前线荥阳。太子刘盈留守栎阳，而由萧何全权主持关中，制定法律规章，为刘邦的祖先建立祭庙（宗庙、太庙），修筑祭祀天地的神坛（社稷）以及皇宫宝殿。地方政府请示案件，有些可以不必请刘邦决定的，都由萧何决定，等刘邦回来后，再一并由他追认。萧何整顿关中户籍，征收粮秣，集训后备军人，供应前方作战，从不匮乏。

2、1刘邦派郦食其前往劝说魏王魏豹，请他返回荥阳。魏豹拒绝，说：“汉王（刘邦）态度傲慢，往往侮辱别人的人格，用最下流的话辱骂各国君王跟他的臣僚，好像辱骂奴隶，我不忍心再看见他。”刘邦任命韩信当左宰相，灌婴、曹参，当韩信的助手，率军向魏国（首府平阳〔山西省临汾市〕）攻击。刘邦问郦食其：“魏国统帅是谁？”郦食其说：“柏直。”刘邦说：“乳臭都没有干，怎能敌得过韩信。骑兵司令是谁？”郦食其说：“冯敬。”刘邦说：“秦王国大将冯无择的儿子，虽然很有才干，却挡不住灌婴。步兵司令是谁？”郦食其说：“项它。”刘邦说：“他也挡不往曹参，我终于放心了。”韩信也问郦食其：“魏国会不会用周叔当统帅？”郦食其说：“不会，用的是柏直。”韩信说：“一个不成材的娃儿罢啦。”

汉军自首都栎阳东征，魏王魏豹用重兵扼守蒲坂（山西省永济县），监视临晋（陕西省大荔县东）汉军。韩信在黄河两岸集结部队跟船只，宣称要在敌前强渡黄河。等到魏军集中兵力，积极准备迎战时，韩信派遣另一支强大的精锐部队，悄悄抵达北方航空距离八十千米外的夏阳（陕西省韩城市），用无数空瓶空瓮制成木筏，安全渡过黄河，急袭魏军后方基地安邑（山西省夏县）。魏豹在蒲坂得到消息，大惊失色，回军迎战。

九月，韩信发动猛烈攻击，生擒魏豹，解送荥阳，魏国全部平定。汉政府遂分别设河东郡（山西省夏县）、上党郡（山西省长子县）、太原邵（山西省太原市）。

2、2汉军在彭城溃败的吋候，赵国（赵歇）宰相陈馀，发觉张耳并没有死，兴起一种被欺骗的愤怒，使他决定脱离汉王国（刘邦）阵线。

韩信既灭魏国（魏豹），派人晋见刘邦，要求增兵三万人，乘势征服燕国（臧茶）、赵国（赵歇）、齐国（田广）；然后向南断绝西楚王国（项羽）的粮道。刘邦允许，派张耳率军增援，共同行动，先行向北攻击赵国、代国（陈馀）。

闰九月，韩信在阏与（山西省和顺县），跟赵国境内的代军相遇，击破代军，生擒代军统帅夏说，（本年初，赵王赵歇封陈馀代王，陈馀任命夏说当宰相。此时想是夏说率领代军入援）

韩信一连破魏破代，刘邦立刻派人征调他手下的精兵，到荥阳抵抗西楚。

西楚霸王三年　　西汉高祖三年　　（赵王赵歇五年）　　（齐王田广二年）　　（燕王臧荼三年）

1、冬季，十月，汉王国（首都栎阳〔陕西省临潼县〕）大将韩信、张耳，率东征军好几万人，继续挺进，攻击赵国（首都襄国）。赵王赵歇及代王陈馀，得到情报，在井陉口（即井陉关，河北省井陉县西。陉，山脉突然中断，两岭紧夹，易守难攻，是军事天险。太行山脉共有八陉，井陉是第五陉，山凹如井），聚集重兵，严密防守，号称二十万人。广武君李左车向陈馀贡献意见说：“韩信、张耳，乘胜而前，离开他们的本土，在遥远的外国战斗。进则生，退则死，势不可当。不过，粮草转运，要经过千里之遥，官兵一定面露饥色。每到一个地方，必须先砍柴抢粮，才可以煮饭，显示大军没有隔宿之食。井陉关道路不能同时通过两辆车和两匹马。汉军一入井陉，行列势将拖长数十百里，而粮草必然又在大军之后。你如果交给我三万人，从小道出击，断绝他们的补给。你则坚守要塞，拒绝迎战。他们向前不能厮杀，向后不能撤退，而又抢夺不到东西，不出十天，韩信、张耳两颗人头，就可放在我们的军旗之下。否则，我们反而会变成俘虏。”陈馀一向自称他的军队是“仁义之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