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阪和萩野见面的翌日,中山获准和国吉面会,而在和中山面会之后,国吉的态度急转直变,开始坦白供述这次棒球赌博事件之过程始末。依国吉的自供,很多事实被揭明,但是,最令世人惊骇的却是有关矢岛命案的行凶自白。

世人皆相信矢岛命案的凶手是向井,但是,真凶其实是国吉!

而因此一新事实的公开,这次一连串事件的全貌完全具有不同的意义了。

在国吉的自供震惊全日本的翌日,东都体育新闻首次登刊出中山签名的报道。

这篇报道的标题是“白色的残像——向井健一的真实人生”,是中山的力作,充分表露出他对向井、对高校棒球的热烈期盼和关注。

——白色的残像(向井健一的真实人生)——

高校棒球名校信光学园和习志野西的不正当行为手法,以及与棒球赌博有关的事件之冲击,不仅对高校棒球界,甚至对各项体育运动都引起轩然大波,在此冲击尚记忆犹新之际,昨日又再次揭明惊人的新事实。

记者从最初就对此事件深深关切,当然,一方面也是基于和向井曾在甲子园对决的因缘有关。基于这样的观点,记者希望以自己的方式来报道“向井健一的真实人生”!

事实之所以能够得见天日,契机在于两颗球。一颗是昭和五十九年夏天,因为投球姿势失控而前往群马的金谷进行改造训练,当时念S大三年级的向井和真田在离开金谷时,留给当地的金谷高校棒球队之签名纪念球,这颗球上含有企图改变目前高校棒球的畸形现况的两人之强烈意志!两人从信光学园进入S大,走的是棒球生涯的康庄大道,在此之前对“学生棒球应该如何存在”之类的问题应该毫无疑问,只是盲目地投身棒球运动中。

但是,在和金谷高校这所极普通的学校之极平凡的学生们接触,目睹他们也拼命想打好棒球的情景,两人这才开始对自己走过的棒球道路产生疑问。而关键就在于两人目睹金谷高校在夏季县际预赛中,被和信光学园同等级的棒球名校视为练习对象,球员们感受到的无助和沮丧。

对向井而言,这是第二次的挫折。第一次,毋庸置疑地是大学二年级的夏天,他的脸被球击中而无法投球时。目标是进入职业队、顺利走上棒球坦途的他,这时面对重大的考验;之后,又在金谷遭遇否定自己长久以来的棒球观之事件。

不,在金谷发生之事或许不能称之为挫折也未可知。在丧失投球自信、又怕自己从此会失去棒球的不安中挣扎的他,再度找到自己在棒球界应做之事,而这才是造成此次事件的远因!

他认为应该让半职业化、作秀化的高校棒球恢复本来的纯朴面目。这样的想法并没错,但是,他的方法错误……

他首先想实现的是举发信光学园的不正当行为,可是,当时的信光并未采用不正当手法,因为球队实力坚强,即使没这样做仍能节节获胜。而且,柴田监督是校棒球界名气响当当的人物!

面对这样的信光学园和柴田监督,以他在大学中遭遇挫折、甚至被认为神经衰弱的立场,就算径行举发,也很可能轻易被压下。所以,他想到一件可怕之事——一只斗败之犬所说的话或许无法被人相信,可是,如果自己能成为全日本第一的球队教练,再亲自举发自己及信光学园的不正当手法,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这是他的梦想!

这样的做法很容易被认为疯狂,而且,若是一般人,也将永远只是梦想,无法予以实现。但是,很不幸的,向井本着对棒球不屈不挠的狂热,也有着能将自己的梦想达成之实力!

真田反对此种做法。他的观点和向井正好强烈对比,认为应该组成高校棒球的理想球队,借此向棒球界展示出一条新的发展路线,他也借今年的取手学园球队实现了梦想。不过,两人在金谷商量此事时,真田的想法对向井而言,只是梦呓一般。

记者试着走访金谷。翠绿的山峦和蓝宝石绿的湖,那是个大自然景观美丽的静谧山城。两人在那里激辩通宵,互相诉说彼此的棒球观与人生观,但是,最后意见仍无法一致,只好各自以自己的方法朝同一目标——高校棒球的改革——前进。

留下金谷高校的签名球就代表两人在当时的决心!

之后,两人各自率领球队在甲子园出赛的经纬已是众所周知。

向井找上和信光学园同样性质的棒球名校习志野西,成为球队监督,然后以自己在信光所接受过的同样电击训练来提升球员实力,在比赛时又利用测速枪和个人电脑传达暗号的不正当手法,一步步爬上通往甲子园的阶梯。

另一方面,真田则进以升学著名的取手学园,借着正常的社团活动,逐渐提升棒球队的实力;而且在获得旷世难求的宫本投手后,今年终于能在甲子园出赛。

问题是:向井何时、如何和国吉及青风会接触。

对此,记者因某种原委,有机会直接听到国吉的供述。国吉和向井是信光同期的同学,又是同乡,而且两人都曾经在棒球路上遭受挫折,回到故乡后,两人有机会见面交谈,向井把自己的梦想告诉国吉,但是,对信光并无好印象的国吉很难想像会和向井有同样想法!

国吉于去年底开始和青风会接触,正好是习志野西在秋季的关东地区大赛夺冠,确定能参加春季的选拔赛之后。当时国吉被卷入某项麻烦中,金钱方面相当困扰,所以想到把习志野西因为使用“魔术”而拿到冠军的情报出售予主持棒球赌博的暴力组织。当时他认识之人就是担任决定赌赔点数的人物——正急遽扩张实力的矢岛。

国吉最初认为只要出售情报,以后不会再和矢岛有所关联。但是,矢岛是如蛇蝎般狠毒之人,他向国吉要求的并不仅是要习志野西获胜,而且要以多少分的差点获胜。不得已,国吉只好把事情告诉向井。

面对选拔赛当前,向井的心情一定很混乱吧!他虽然考虑借不正当手法拿到甲子园冠军,却不想和暴力组织扯上关系安排诈欺比赛。所以,他并未屈服于国吉和矢岛的要挟之下,在选拔赛中没有使用“魔术”,也因此,才会出乎意料的在第一场就溃败。

习志野西的溃败,受打击最大的人是国吉,结果,他变成是向矢岛和青风会耍诈之久,青风会和矢岛当然会对他施加压力,于是,国吉不得不把信光学园在八年前发生的伪装自杀事件及在甲子园采用不正当手法之事实告诉了矢岛。

对于此一情报,矢岛当然打算予以充分利用了,他透过国吉向向井及柴田监督威胁。

以柴田的立场,为了自己,也为了信光教派、在职棒界,和业余队活跃的信光棒球队毕业之人们,不能让秘密被公开。结果,两人只好屈服于矢岛的威胁下。

谨慎多疑的矢岛即使在信光和习志野西借着“魔术”在夏季地区预赛节节获胜后仍不放心,在信光在甲子园的第一场比赛前,还设法偷出第四棒打击者吉泽的装有接收器的护盔,以此对信光施加无形的压力。

国吉这人也绝非本性邪恶之人,只是因长期和青风会的矢岛接触下,近墨者黑,才会逐渐改变性情。

矢岛借威胁利诱巧妙地控制自己的情报来源,他很快就知道国吉的弱点在于怕祖母为自己担心,因此在拖国吉下水之后,就威胁国吉说若不言听计从,要把实情告诉其祖母。而,国吉最怕的就是这点。当然,另一方面也忘不了随时能向矢岛伸手拿钱的滋味。

企图利用青风会的国吉反而被矢岛牢牢控制住!

导致他们的关系引起重大变化的是,向井在甲子园的第一场比赛未采用“魔术”。向井虽依自己的意志借着“魔术”踏入甲子园,但是,对他而言,甲子园等于是棒球的圣地,他实在无法让球员采用不正当的手法赢球。

他在选拔赛第一场比赛以及甲子园大赛的第一场比赛皆未使用“魔术”,结果让国吉陷入窘境。对此,国吉必定会遭到青风会和矢岛的强烈压力。矢岛要求国吉赔偿五百万圆,而国吉能感受得出矢岛是真的要自己赔偿,否则一定会对自己不利,只好匆忙赶往东京,打算向祖母借用其所积蓄的三百多万圆。

祖母隐约知道国吉不务正业,不答应把钱借他,两人起了争执,结果国吉在失手之下推了祖母一把。当时,他未注意到祖母的头撞到柱角,只是慌张抢了钱就冲出家门。

由于已是深夜,他投宿于附近旅馆。第二天,从报纸上得知祖母死亡的消息。

祖母打电话至一一九,谎称自己不小心摔倒,以致头撞到柱子。当然,目的是为了庇护国吉。

此时的国吉茫然了。念及祖母替自己设想得那样周到,而自己竟为了填补在棒球赌博中的债务,抢走祖母准备留给自己当创业本钱的积蓄,甚至更因此夺走唯一深爱自己之人的性命。

国吉哭了,边哭边诅咒着矢岛和向井。他的满腔怒火只有发泄到这两人身上。

于是……国吉内心产生对矢岛的杀意!

他打算杀掉矢岛,取代对方在青风会的地位后,尽可能地大捞一笔,再远走高飞至菲律宾。

回到大阪后,他静待实行计划的机会,而且,从同样对矢岛抱持反感的深泽口中得知,矢岛在不信任国吉之下,认为应该直接控制柴田和向井,正准备找两人至住处。

像矢岛这样有实力的人物,对青风会而言等于是摇钱树,为了让其他暴力组织很难找到矢岛的居处,特别替他准备了多处住所,而且每一居处都是短期间就更换,即便当时矢岛最常使用的难波之公寓,也是打算和两位监督见面后,第二天就要迁走。

矢岛大概是认为在自己住处见面比在饭店或巷弄里安全,而且也觉得这样等于向渐渐不信任自己的青风会展现实力。

国吉没有让这个机会溜掉,而且彻底成功地完成了密室杀人。

取代矢岛的地位后,国吉开始依自己的意志威胁柴田和向井,或许,为了巩固他在青风会的地位,对两人的威胁更变本加厉也未可知。

对于国吉的指示,柴田不必说,连向井也只有服从。对向井来说,真相被揭穿并不可怕,反而是他所希望之事,但是,国吉对向井说出祖母死亡的真相,这对向井造成相当大的打击,导致让向井认为是自己采取的行动才招致国吉的祖母死亡。

于是,第二场比赛以后,向井只好接受国吉的指示采用“魔术”。

向井此时胸中的痛苦可以体会得出。他本来的意志是借“魔术”成为全国第一,再主动举发自己的不正当手法。可是,另一方面却因强迫球员采取不正当手法而遭受良心苛责,再加上认为自己使国吉的祖母死亡之自责,可知内心一定深受折磨。

不过,随着大赛赛程的进行,向井在痛苦之中做出决定,那就是在准决赛不采用“魔术”。亦即,不依国吉的指示行动!

以他的立场,实在无法忍受让自己一手带出来的球员们在甲子园持续采用不正当手法。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准决赛的第一场比赛中,宫本的全力投球。由于某种原因,宫本在准决赛前夕知道了信光和习志野西的诈欺比赛事实,他怀着悲伤、愤怒和祈求面对准决赛,而他投注全部热情的投球也代表了对向井和柴田监督的沉默抗议。目睹这一幕,可能更坚定了向井要违抗青风会指示之决心!

然后……准决赛当夜的悲剧,应该没必要再做说明。

在此,第二颗球登场了,那是昭和五十六年向井在甲子园夺冠时的胜利球。准决赛之夜用来救摄影师桑原的这颗球,在大会期间,向井一直携带在身上,理由之一可能那是他即将崩溃的心灵之唯一支柱吧!

剩下的问题是,向井为何伪称自己是杀死矢岛的凶手。关于这点,记者的看法是这样的:在矢岛命案里,三位涉嫌者是向井、柴田和国吉,向井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凶手,那么,凶手不是柴田就是国吉了,而不管凶手是两人中的哪个,向井都必须庇护。为什么呢?

因为如果凶手是柴田,那么将在高校棒球界名气如日中天的他逼入如此窘境的人是向井自己,向井虽恨柴田,但向井的目的只在匡正高校棒球走向,并非要让柴田下台。当然,指出信光学园的不正当手法和柴田下台有关联,可是那是柴田自作自受,也是无奈,至少,向井从不打算迫使柴田成为杀人凶手。

如果凶手是国吉呢?诱导国吉走上这条路的也是向井,如果向井不和国吉见面,也许国吉现在仍在故乡过着平静生活。向井自认为一切责任皆在自己,他想扛下所有的罪!

已经过去的事没必要再多说了。要责怪向井的观念和行动很简单,但是,现在多说也毫无意义,以记者的看法,向井的“意志”需要受重视。他的意志是什么呢?如前所述,让高校棒球恢复本来的学生棒球应有之形态。

对此,包括国会等有关单位都已出面,加速推动改革的

步伐。也可以说,在此意义之下,向井是已经达到他的目的,只不过付出太高的代价……

记者认为,我们必须继续推动他引发的改革浪涛,肩负起让改革扎根的责任!记者曾身为棒球界一员,目前又置身传播界,同时也是社会的一份子,希望能在培育向井所播的种子上尽些许力量,而且也盼望能有更多的人抱持相同的想法。

最后,要另外提到,在记者内心深处,向井的印象恍如一道白色光芒。

昭和五十六年的决赛中,面对身为最后一位打击者的记者,向井投出的最后一球是快速直球,当时球飞行的白色轨迹,至今在记者心中仍是印象鲜明。

向井在这次事件中的行动,让记者很不可思议地又感受到那种白色光芒的印象,他是凭其激烈的热情与行动,再次于记者心中留下鲜明的白色残像后,终而消失……

“你所写的报道引起很大回响啊!”在六本木的“蓝点”咖啡酒吧坐下,已经先到等候着的御手洗立刻说。他似比约定时间提早前来,脸色已有些许泛红。

“不,没有这回事。”中山边调着掺水威士忌,边回答。

御手洗豪放地大笑,说:“不必太谦虚!而且,听说上级准备颁给你社长奖呢!”

“好像是有这种谣传。”中山显得不带劲地回答。

“好像?你是怎么回事?似乎事不关己。社长奖可是一辈子不见得能拿到一次的哩!就和打高尔夫球的一杆进洞差不多。我今天可要让你好好破费一番才行。”

“这都是靠你的帮忙。”

“喂,你究竟怎么了?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你,有心事吗?哈、哈、哈,是有人嫉妒你的业绩吧?别在意,在这种时代,那样的人总免不了会存在。”御手洗自以为是地说。

“不是的,能拿到社长奖我当然很高兴,只是觉得事件余韵令人难过。”

御手洗端至嘴边的酒杯中途停顿,神情忽然转为凝重。“不错,和你在甲子园对抗的战友死了一位。”

“真田最近也要去南美洲了。”

“是吗?”御手洗深深叹息。

“抱歉,这是你出差的最后一夜,不能这样情绪低落,好好喝两杯吧!”

“对,这样才像你。我明天在新干线车上可以大睡,今天就彻底地喝个尽兴。”

“要比酒量吗?”

“求之不得。”

很难得,两人相视大笑。

“对了,你电话中说有事找我,是什么?”

“还有什么?就是你如何让国吉主动自白。从你的报道中,我已了解事件梗概及背景。但令我感到兴趣的却是你如何令国吉自供,而获得解决事件的关键。听说国吉一直都保持沉默,可是和你会面后,却马上自供,你是如何说服他的?”

“这个嘛……”中山沉默了。

中山和国吉会面后,翌日,国吉自供矢岛命案的凶行,只是对于行凶的具体要点,警方大概很慎重查证吧?尚未公布,结果,中山成为各媒体追问的焦点,心理承受无比的压力。

“我是布圈套让国吉自行上钩。”中山自嘲似地说。

“圈套?”御手洗很觉意外似地蹙眉。

“在矢岛的命案上,当我确信向井无辜时,就判断凶手是国吉了。”中山啜了一口掺水威士忌,开始说了。“我虽解明国吉如何杀害矢岛的手法,但是并无具体的证据,只好布圈套诱他自供了。”

“解明?但是,到目前为止,谁都无法解开密室之谜,不是吗?你又如何查出真相?”

“线索有好几条,首先,矢岛遇害之夜,国吉的行动极端不自然。”

“他一直躲在公寓前玄关旁的篱墙内?”

“不错。对此,国吉本来供称是因矢岛背弃自己,打算直接和柴田及向井接触,所以他在不安之下,才藏身该处观察公寓的情况,而我们也都相信他的解释。但在仔细分析后,我发现很可疑,他知道柴田和向井被叫至矢岛公寓时,会赶来公寓,这种心理可以了解,不过,以国吉的个性,若见到两人进入公寓,应该会跟至矢岛的房间才对,静静不动地躲在篱墙内,怎么想都不太自然,因此,我推测他这样做可能是有其他某种目的。”

“其他目的?”

“就是所谓的安排不在现场证明。”中山摇摇酒杯,凝视着杯内的冰块。“他知道自己被大八木两人监视,就趁机予以利用。”

“知道?那岂非很奇怪?他不是在你和大八木第一次碰面那晚才知道被大八木他们跟踪、监视吗?”

“表面上是这样没错。可是,那天晚上我听到国吉对桑原说‘你的作用已经消失’。当时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现在就完全明白了。国吉是明知大八木和桑原在跟踪监视,却故作未发现,利用他们来布置不在现场证明。仔细想想,国吉平日的行动小心翼翼,竟会长期间未发现被桑原那样的外行人物跟踪,未免可疑!”

“确实如此。”

“第二,为何会是密室呢?要成为密室,应该存在有非成为密室不行的某种必然性,但是,向井和柴田监督没有,而国吉却有。”

“譬如呢?”

“国吉无法进入矢岛的房间,所以国吉只有从房间外杀害矢岛;还有,目的是布置成柴田行凶的状态。”

“为何密室就和柴田行凶有关?是因为他是有名的推理小说迷?”

“完全正确。只因为是推理小说迷就被视为涉嫌者,那当然不可能,不过若另有其他几项疑点,基于这些事实,就有可能被警方引为心证而产生怀疑。结果也证实了警方的确如此。”

“原来是这样。”

“国吉利用大八木他们证明自己不在现场,也借他们的目击,让警方把怀疑的箭头转向柴田和向井身上。只是,他对曾是同学又同乡的向井可能还于心不忍吧!所以见到柴田离开矢岛的公寓之后打电话,他也马上打电话给公寓的管理员。

“柴田是如他自己所证言的,来到矢岛房前后,按门铃无人应答,就从外面打电话进来,但是因国吉在同一时间打电话给管理员,让目击者的大八木他们产生是柴田打电话给管理员的印象。”

“到这里为止我已明白,但是,不在现场证明和密室这双重之谜如何解开?”

“只要心中认定国吉是凶手,接下来只需依理论推测就行了。虽说是双重之谜,但也只是组合几项事实而构成,只要有条理地一一解开即可。”

“说得倒简单,可是警方却不觉得简单,一直未能理出头绪。”

“那只是由于出发点不同。首先,关于不在现场证明方面,能想到的是‘会不会推定行凶时刻有错’。亦即,依大八木的证言,国吉在十点至十一点之间一直未离开篱墙和植栽内一步,这样的话,国吉若要杀害矢岛,必须在这段时间外采取行动,但是,这种可能性被否定了。

“若是在死亡相当时间后尸体才被发现,推定死亡时刻可能会有误差,但是这次事件是在被害者死亡不久就进行鉴定,所以十点至十一点之间的判断应该视为正确。这样一来,只能认为行凶现场并非陈尸现场了。”

“行凶现场并非陈尸现场?”

“是的。亦即,矢岛不是在自己房里被杀害,而是在别处——凶手最适合行动的地点。以国吉而论,当然是他藏身之处了。之后才被移尸房内……

“不过,这种推测也不行!矢岛不会呆呆地自己出来被杀,而且若篱墙内有这样的骚动,在公园监视的大八木他们一定会发觉。如此的话,剩下的可能性就是国吉在十点半左右于矢岛的房间将他杀害。”

“等一下!有可能利用共犯吧!”御手洗打岔,说。

“确实有这种可能性,但是,日本和洛杉矶不同,无法用钱轻易请到职业杀手。如果国吉委托某人行凶,也一定是他最亲近之人,而这样的人物必定在我们监视、追查的范围内,那么,能够想到的人只有深泽了。

“只是,从两人在事件后的关系看来,这种情况又不可能。如果深泽受国吉之托杀人,他的地位应在国吉之上,亦即国吉将处处受其掣肘,但是实际上两人在事件后主从关系更加明显。何况,深泽也无胆识能那样干净利落地完成杀人工作。”

“是可以这么说。”御手洗颔首。“但是,这样一来就如你所说的,只剩下国吉在十点半左右于矢岛房内遂行密室杀人的最不可能之疑点了。”

“即使表面上看起来不可能,若依理论进行分析,这将会是正确的结论,那么,一定能够有合理的说明。”

“我还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后脑勺。”御手洗说。

“我根据某种假设,前往现场确定过。”

“现场?是矢岛的公寓?”

“是的。也配合行凶推定时间的晚上十点左右,前往大八木他们藏身的小公园看过。”

“查出什么眉目吗?”

“证实自己的假设正确。”中山缓缓举杯至嘴边。“从公园植栽后望向公寓入口,最先感觉到的是,该处是监视出入公寓之人和藏身入口旁植栽后的国吉之最佳位置。”

“大八木也向警方如此证言。”

“是的。我听大八木说‘国吉正好藏身于我们求之不得的位置’,才至现场确定这句话的真正意义。我走出公园,至国吉藏身的公寓入口旁的植栽和篱墙后去看过,果然不出所料,那里是监视进出公寓人物最差劲的地点。没错,从那里是能确实见到进出公寓之人,但也会被对方看得一情二楚,所以每当有人进出,一定要躲起来,亦即,根本不适合‘监视’。如果真有监视的意图,而国吉又熟知那一带的地理环境,当然会选择大八木他们藏身的公园,但他未这样做,却选择不适合监视的地点,可知是另有目的了。”

“另有目的?”

“也就是说,为了让大八木他们见到自己。国吉知道桑原在跟踪自己,心想若自己藏身公寓旁的篱墙里,桑原必定会躲在马路对面的公园,而从该位置,既能监视出入,公寓的向井和柴田,也能监视藏身篱墙内的自己。”

“原来如此。经你这一说,确实作伪的感觉很浓厚,但是,让大八木他们见到自己,又如何能至矢岛的房间杀人?”

“他从篱墙内侧绕至公寓后门,利用太平梯至矢岛的房间,杀害对方之后又再回原处,以理论而言,虽有些不合理,却是唯一的结果。我去矢岛的公寓时,请大阪府警局的萩野副探长陪同,自己前往大八木所在的公园,让萩野藏身公寓旁的篱墙内。依大八木的说明,国吉是蹲着,只露出戴着墨镜的脸在篱墙和植栽上端!”

“你实验后有何发现?”

“篱墙在公寓玄关灯光和房间泻出的灯光照射下,可以看得相当清楚,但是,藏身篱墙内的人之脸孔在阴影下只能模糊见到。对了,你知道国吉身材的特征吗?”

突然被问,瞬间,御手洗浮现讶异的神情,说:“这……应该是身材高大和蓄留长发吧!”

“完全正确。我找萩野帮忙,想确定的是,如果深泽戴上墨镜和长假发,蹲下来只露出侧脸于篱墙上,会不会被误认为是国吉。”

御手洗仿佛见到不可思议之物般,凝视中山。

“结果是大丰收。依大八木的证言,国吉每在有人进出公寓时,会完全躲入篱丛内,由于时间只有几秒钟,在此之前并不被视为问题,但是,几秒钟的时间虽无法杀人,却能找人替换。”

御手洗只是默默听着中山说明。

“这是很简单的手法,只不过因为误以为国吉未发觉桑原在跟踪自己的盲点,以致所有人皆被国吉的手法所骗,而且,平常总是穿白色T恤的他,当天会换穿绿色T恤,大概也是借以当保护色吧!

“这样一来,不在现场证明的问题解决了,只剩下密室问题。这点,可以从国吉的立场来分析!

“除了必要之人,矢岛绝对不会让人进自己房间,那么,应认为国吉进不了房间,而外又如何能杀死矢岛呢?万一没有成功,必会招来青风会的报复,所以绝对不容许失败。”

“那是当然的了。”

“在房间外能攻击的地点有两处,一是公寓正面窗户,另一是入口房间。其中,正面窗户可以舍弃不管,因为大八木他们一直监视着,如此一来,只有房门了。国吉或许能让矢岛开门,借口说有东西交给他或有事告诉他,但是,小心谨慎的矢岛可能不会打开链锁吧!有什么确实的方法能在这种情况下杀人吗?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喂,我可不像你是推理小说迷,何况也未想过要杀人,一下子根本想不出要从何着手,不过,依常识判断,应该是用手枪吧!啊,等一等,从现场的状况判断,矢岛是在房内走道中央被杀,并非在门后。”

“确实是这样,但是,理由有两个。首先

是矢岛脸上被殴打的痕迹;其二是只有走道中央有血痕。若再加上矢岛并无抵抗过的迹象,可以判断是矢岛在脸部被殴打、丧失抵抗力时被刺杀。”

“亦即,凶手在房里。”

“但是,我们现在确信凶手是国吉,也知道向井和柴田去见矢岛当天,矢岛不应该会让国吉进入房内。还有一点,凶手在房内杀害矢岛后,不可能自密室状态的房间脱身,对此,警方已经证明了。所以,我应该证明的是,自门外如何杀害矢岛,再将门自内侧上锁,又把矢岛的尸体移至走道中央,却只在走道中央留下血痕。对了,还有一点,如何在矢岛脸上留下被殴的痕迹。”

“我觉得问题更复杂了。”

“没有这回事。”中山苦笑。“话说回头,自链锁缝隙间下手杀人,最有效的是利用手枪。”

御手洗无力地颔首。

“若考虑到是在公寓房间内的走道,再装上灭音器就行了。但是,就算和暴力组织攀上关系,国吉仍非正式的组员,要拿到灭音枪应该很难,而事实上他也未使用手枪,那,剩下能想到的是……”

“用刀吧?”

“依常识判断是这样,只不过,若考虑到矢岛不会打开链锁,则准确度的顾虑就很重要了。要以刀确实刺杀对方,并不像电视画面上常见到的那般容易,而且又隔着链锁,再加上对方很小心,随时可能关上房门,搞不好手会被门夹住反遭攻击。”

“话虽这样,矢岛仍是被刀所杀。”

“这点是最难解的。我考虑过各种可能性,也半开玩笑地想到若能刀枪并用就简单,这时,才浮现灵感。”

“是什么?”

“让刀像子弹般飞射出!我想起国吉经常潜水射鱼。”

“潜水射鱼?这又有何关联?”

“潜水射鱼使用的鱼枪目前皆是以压缩空气射出鱼箭,不过在以前却是借强韧橡皮的弹力发射鱼箭,而国吉在这次的凶行中很可能即是予以利用。鱼枪本身很长,使用不太方便,实际行凶所用的,或许是更小型、易携带的手制品。如此一来,几个谜点都能解明了。”

“譬如……”

“譬如矢岛未抵抗。趁开门的瞬间用鱼枪攻击,根本来不及闪避或抵抗,也能解释为何不用普通刀子行凶、却利用手术刀的理由,毕竟,太大太重、有刀锷设计的刀子,皆不能用于鱼枪上。”

“原来如此……是利用鱼枪。”

“依警方的调查,国吉并未持有鱼枪,那么,他向同好借用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因此,我拜访过经常和国吉一起潜水射鱼之人。”

“结果呢?”

“国吉在事件前曾向持有橡皮弹力式鱼枪的朋友借过鱼枪,可以猜测他是用来仿制。”

“真是令人不敢置信。利用鱼枪确实令对方无从抵抗,但是,其他疑点呢?我还是认为无法说明如何用在门外行凶。”

“根据鱼枪这条线分析,也能解决谜底。”

御手洗哑然凝视着中山。

“橡皮弹力式鱼枪通常是两连发式。”

“两连发式?”

“实际用来行凶的虽是自制的迷你型,却很可能和真正鱼枪同样为两连发式,亦即,使用两支手术刀……”

御手洗此刻已忘了喝酒,静静聆听着。

“矢岛开门的瞬间,若两支手术刀一起射入体内,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何种事态呢?由于被射中的部位并非心脏而是腹部,矢岛并未当场死亡,他会把门关上后上锁,让国吉无法入内,然后走向电话,打算以电话求救。”

“应该是这样。不过,他身上只刺入一支手术刀。”

“这就是国吉的诡计巧妙的地方,他估计好时机,在矢岛抓起话筒的瞬间,拔出一支手术刀。”

“拔出?国吉人在已锁上的门外呀!”

“门虽锁上,但是那栋公寓,门和地板之间有些许缝隙,是留着让报童能将报纸塞入,因此宽度约半公分。我判断射入矢岛身上的两支手术刀之一上面绑着很韧的细蚕丝,国吉自门外拉动蚕丝拔出手术刀后,从门下的缝隙收回。通常被刃物刺中时,若不拔出,几乎不会流血,所以门后没有血迹也是很正常,而等矢岛抓起话筒时才拔出,就会引起大量出血,再加上身体还插着另一支手术刀,于是就形成被连刺两刀的状况了。”

“原来是这样……但是,慢着,收回手术刀时,地板上不是会留下拖过的血痕吗?而且,手术刀的厚度应该超过半公分。”

“只要靠点智慧就能解决了。譬如,在要收回的手术刀柄部分系上折叠的塑胶袋,一旦用力拉蚕丝,手术刀自然落入袋内。至于厚度问题,则只要将回收的手术刀事先磨薄就行了,这不单只是想像,由伤口的状况也可获得某种程度的证实。”

“伤口的状况?”

“被收回的手术刀造成的伤口远比留在身上的手术刀造成的伤口深,这表示被收回的手术刀刀柄部分较薄,所以虽然以同样速度刺入身体,却能刺得更深。现在只剩下矢岛脸孔被殴打的痕迹了。”

“还有被割断的电话线。”

“啊,对了,这两点也是被误以为凶手在房内的重要原因,不过,也都能够解决。”

“解决?”

“在拟定一项假设后,就能同时说明了。要知道,前述的推理如果正确,则国吉一步也未踏入矢岛房内,当然不可能殴打矢岛又剪断电话线了,那么,做这两件事的必然是另外的人。”

“另外的人?”

“嗯,从状况来分析,是矢岛遇害前进入房内之人。因为矢岛未发觉电话线被剪断,同时被殴打也是在死亡之前。”

“这么说是向井了?”

中山慢慢点头。“向井和矢岛谈些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一定是令向井很不愉快的内容,所以依向井的个性,谈话途中动手殴打矢岛并非不可思议。还有一点,电话线可能是受国吉之托剪断的。”

“对了,是有向井的指纹留着。但是,向井为何必须这么做?”

“这是我的想像,真相必须等国吉自供才知。不过,可能国吉拜托向井‘我有话和矢岛谈却见不到他,如果你帮忙剪断电话线,矢岛就不得不出门,届时我便可以直接见他’。”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矢岛即使能走回电话旁,也无法和外界联络,完璧的密室杀人就告确立。你的推理可真有一套!”御手洗摇摇头,但是,似忽然想起地问:“你说布下圈套让国吉上钩,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中山正想开口时,钢琴声响起,是比利·乔艾尔的“忠实”。中山闭上眼聆听着。

“上述的推断是已有某种程度的证实,却毫无具体的证据,若要证明向井的无辜,需要国吉自供……只是,我觉得国吉应该还有良心,至少在高校时代,他是很正直的人物,就算接近暴力组织近墨者黑,我也不愿意认为他连本性都已溃烂,所以期待在告诉他真相已揭明之后,他会坦白自供。”

“但是,没用?”见到中山沉痛的表情,御手洗双手抚着酒杯,问。

中山默默颔首。“那也难怪!若杀死向井和矢岛两人,他必须觉悟会被判处相当的重刑,当然不可能轻易认罪了。只是,他无法掩饰动摇之色,因而我判断自己所料无误,他内心正在痛苦挣扎,所以就布下圈套。”

“你从刚才就一直说圈套、圈套,到底是什么?”

“我骗了他。”

“骗他?”

“向井并不知柴田和国吉谁才是真凶,不,他可能认为是柴田。从电话线之事,向井知道国吉进不去矢岛的房间,但他相信凶手是在房内行凶,那么,在自己之后进入房里的柴田是凶手的可能性就很强了。但是,我对国吉这么说:‘向井知道你是凶手,为了替你顶罪而死。’亦即,我告诉他,向井从他拜托剪断电话线,以及知道他恨矢岛之事,猜到了他是凶手,却认为是自己将他逼至此种地步,才在临死之前伪称凶手是自己。对于这样替他设想之人,难道忍心让其死后仍留下杀人凶手之污名?结果,国吉突然抱头恸哭,悲痛地叫着向井之名,太可笑了。”

御手洗沉痛地将视线移开因苦痛而扭曲的中山脸孔。

钢琴曲变成“夺标”!中山静静闭上眼,溢满哀愁的前奏渗入他的心。

室内灯光转为昏暗,天花板的灯光缓缓旋转,反射出幻想的红蓝柔光。

——向井、真田……在一闪一灭的柔光中,中山脑海中浮现对两人的种种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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