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时间凌晨三点五十五分,马里波恩高街的一幢别墅里,罗杰·克里菲斯科走进了他那宽敞的客厅,在昏暗的光线下满意地看了看四周的布局。这里的一切物品都原封不动地待在原先的位置上:衬有天鹅绒的安乐椅摆放在壁炉的左右两侧;壁炉前面铺着熊皮地毯;光滑的壁炉架上摆放着长长一排参考书,一封信被塞在这排参考书的下面;墙上挂着几张科学图表;堆放着化学制品的工作台被酸性物质严重腐蚀了;远处一面墙上有子弹孔——当然是模拟的子弹孔——构成的“V.R.”字样;角落里甚至还有一把很旧的小提琴——克里菲斯科曾试着学习如何拉小提琴,不过对于业余爱好者来说能勉强拉出一小段不和谐的曲子就已经足够了。看完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非常完美——他已经尽最大可能使得这里的场景跟那些故事中的描述非常接近了,他唯一漏掉的东西是盐酸可卡因溶液和皮下注射针。

他按下了门边的一个按钮,客厅里的灯亮了起来——当然都是花高价特别安装的煤气灯。他若有所思地走到一个巨大的桃花心木书柜旁边,透过书柜的玻璃门看着里面的书。所有的书都是同一种主题。书柜最上面的三层摆放着真作全集的各种副本——当然,即便是靠着他做律师的不菲薪水,他也没法去买最初的版本。不过,他仍然拥有一些极其经典的副本,尤其是1917年乔治·贝尔出版社出版的《最后的致意》,这本书用防尘罩保护着。还有1894年乔治·纽恩斯出版社出版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回忆录》,这本书的书脊还很光洁,只是略微有些磨损和修补过的痕迹。书柜的下面几层则摆放着各种学术研究成果及《贝克街期刊》的过期刊物。《贝克街期刊》是由贝克街侦缉小分队定期出版的杂志,他们致力于与福尔摩斯有关的各项研究,并使得这个人物的形象保持不朽。克里菲斯科本人也曾在《贝克街期刊》中发表过一些文章,其中一篇文章对福尔摩斯的毒药研究进行了详尽的分析,使得贝克街侦缉小分队让他拥有了组织的会员资格,并授予他一枚象征会员身份的硬币。他并未主动申请成为贝克街侦缉小分队的会员,却受邀成为了会员,毫无疑问这是克里菲斯科人生中最值得骄傲的成就。

他打开书柜的门,在比较靠下的一层隔板上拿出了一本他想重读的期刊,然后将书柜门关上。他走到最近的一把扶手椅旁,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随即坐了下来。古老的煤气灯使房间里的一切都笼罩着一层温暖而柔和的光芒,甚至连这幢位于里森格罗佛区的房子,也是因为它所处的位置临近贝克街而被克里菲斯科选中的。要不是弓形窗户外面偶尔传来的车流声,克里菲斯科差不多就会以为自己回到了19世纪80年代的伦敦。

屋里的电话响了,这是一部可以追溯到1879年的棺材式样电话机,由木头和硬橡胶做成,听筒的形状像一个极大号的抽屉把手。他脸上的笑意顿时消退了,先看了一眼手表,随后拿起了电话听筒,“你好。”

“请问你是罗杰·克里菲斯科吗?”对方的美国口音——而且克里菲斯科留意到是美国南方的口音——听起来仿佛是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他依稀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人的声音。

“我是,请讲。”

“我是彭德格斯特。全名是阿洛伊修斯·彭德格斯特。”

“彭德格斯特。”克里菲斯科重复念道,像是在品味着这个名字。

“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我当然记得。”他是在牛津大学读书期间认识彭德格斯特的,那时他研修的是法律,而彭德格斯特则在贝利奥尔学院的研究生中心学习哲学。当年的彭德格斯特是个非常奇怪的家伙——矜持而且极其孤僻——然而他俩之间却形成了某种精神上的纽带。对于这一点,克里菲斯科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他记得那时候彭德格斯特正经历着某种跟个人有关的痛苦,克里菲斯科试着用很有分寸的方式在这个问题上拉朋友一把,却始终未能成功。

“很抱歉这么晚给你打电话。可是我记得——请容我这样说——你的作息时间与常人不太一样,希望你现在仍沿袭这样的作息习惯。”

克里菲斯科笑了,“是的,我很少在凌晨五点之前上床睡觉。在我不用出庭的日子,我更宁愿选择在乌合之众起床走动后才入睡。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我记得你是贝克街侦缉小分队的成员之一。”

“没错,我的确享有这样的殊荣。”

“这样的话,也许你能帮帮我。”

克里菲斯科仰坐在椅子上,“怎么了?你在做一些跟夏洛克·福尔摩斯有关的学术研究吗?”

“不是的。现在我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的一名特工,最近正在调查一系列谋杀案。”

克里菲斯科思索了片刻,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再度开口说道:“在这种情况下,我想象不出来可以怎样帮助你。”

“那我尽可能简短地把事情告诉你吧。一名纵火犯放火烧毁了科罗拉多州洛宁福克滑雪胜地的一所房子,房子里的人全都被烧死了。你知道洛宁福克吗?”

克里菲斯科当然听说过洛宁福克。

“在19世纪末期,洛宁福克是一个采矿营地。有意思的是,奥斯卡·王尔德去美国演讲的时候曾在洛宁福克驻足停留。在那里,一名矿工向他讲述了当地的一个传说。传说的主题跟一头吃人的灰熊有关。”

“请继续讲下去吧。”克里菲斯科说道,他很想知道这件奇特的事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1889年当王尔德和柯南·道尔在朗廷酒店一同就餐时,他将这个传说告诉给了后者。看起来这个传说在柯南·道尔身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深刻、持久而又令人不快的影响。”

克里菲斯科没说什么。他当然知道那次著名的传奇式会餐。他打算下一步再去看看柯南·道尔的日记中对此事的记载。

“我相信柯南·道尔所听到的传说对他本人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于是他围绕这个传说编就了一部小说,将其作为精神上的宣泄。我指的是那部名为《巴斯克维尔的猎犬》的小说。”

“这可真有意思。”克里菲斯科说。根据他的认知,这可是一种全新的批判性思维。如果有进展的话,这甚至可能会导致贝克街侦缉小分队一部全新的学术专题著作的诞生。当然,这著作应该由他自己来写,最近一段时间他一直在寻找新的专题。“可是我仍然没能看出我可以怎样帮你。而且,我完全不明白你刚才说的这些事与你正在调查的纵火案有什么关联。”

“唔,你提到了两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我想暂时保密。至于第一个,我越来越确信柯南·道尔知道的东西比他已经在作品里透露过的更多。”

“你的意思是说,真相比他在《巴斯克维尔的猎犬》里提到的情况还更复杂?”

“我正是此意。”

克里菲斯科坐直了身子。这可真是有趣——噢,不仅仅是有趣,简直就是激动人心。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你还能说得更具体一点儿吗?”

“我想说的是柯南·道尔也许在别处记录了更多的与那头食人熊有关的事——可能在他的信件里,或是未出版的作品里。这就是我打电话来向你咨询的原因所在。”

“彭德格斯特你知道吗,你的推测也许真的确有其事。”

“请解释一下,我正洗耳恭听。”

“柯南·道尔晚年的时候可能创作了最后一部关于福尔摩斯的作品,但是这部作品并不为人所知——它的主题甚至名字都没有人知道。据说柯南·道尔本想将这部作品提交发表,然而却被退稿了,原因在于作品的主题口味过重,不太适合公众阅读。没有人知道这部作品后来怎样了,大多数人都认为它被销毁了。从那时到现在,这部遗失的福尔摩斯作品就一直被贝克街侦缉小分队的队员们津津乐道,并围绕它展开了无数猜测。”

电话那头的彭德格斯特沉默着。

“实话告诉你吧,彭德格斯特,我一直以来都在怀疑这部作品不过是与柯南·道尔有关的众多传说中的一个而已。或者,也许是埃勒里·奎因所写的冗长无聊的蹩脚故事罢了。可是考虑到你刚才所说的话,我开始认真考虑这部作品有没有可能真的存在。如果真的存在,那么,它可能……”他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完全消失了。

“它可能讲述了食人灰熊传说中一直困扰着柯南·道尔的那部分内容。”彭德格斯特帮他说完了这句话。

“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

“你知道应该怎样着手搜寻这部作品吗?”

“我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不过作为一名贝克街侦缉小分队的队员和福尔摩斯研究学者,我有很多资源可以利用。这可能是一项全新的研究。”克里菲斯科的头脑运转得更快了。在时隔这么多年之后,他也许有机会再度挖掘出一部遗失的与夏洛克·福尔摩斯有关的作品……

“你在伦敦的地址是哪里?”彭德格斯特问道。

“马里波恩高街七十二号。”

“很好。如果不久之后我来拜访你,请不要介意好吗?”

“多久之后?”

“也许是两天之后吧。只要我能从这起纵火案调查中抽身出来,马上就来找你。到时候我会住在康诺特酒店。”

“好的。彭德格斯特,很高兴可以再次见到你。在你过来之前我会做些初步调查,到时候我们可以……”

“好的。”彭德格斯特突然打断道,他的声音有些改变,听上去像是遇到了什么紧急事件。“好的,谢谢你,我会尽快来见你。可现在我得挂断电话了,请谅解。”

“发生什么事了吗?”

“好像又有一所房子着火了。”说完这话后彭德格斯特立即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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