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在天亮前就起床了,她把自己的设备收拾妥当后便直奔洛宁福克而去。现在临近中午,她正安稳地待在高地山庄的滑雪器材仓库里开展计划中的工作。埃米特·保得里的遗骸被小心地摆放在一张由克莉从沃尔玛超市买来的塑料折叠桌上,桌子上方安设了一组光芒强劲的摄影专用灯。她将自己带来的连续变焦立体显微镜装配到位,并与笔记本电脑相连接,此时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显微镜所拍摄的画面。她的尼康相机也已经架设在了三脚架上。这里就像一个小小的天堂,她可以在这里安心、彻底地工作,不用担心工作到一半时会被人发现,也不用担心会被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吓得魂不附体。

唯一的问题在于,她在这里实在是冷得受不了。自打她从巴萨尔特镇——她拒绝了彭德格斯特出于好意为她在塞巴斯蒂安酒店预订的房间——出发,一直到她驱车长途跋涉来到这里的期间,她就一直沐浴在零度以下的严寒里。为了省钱,她没有在旅馆吃早餐,饥饿感带给她的折磨恐怕不亚于寒冷。她在脚边安放了一台廉价电暖器,可是它运转的时候一直发出讨厌的“咔嗒”声和“嗡嗡”声,而它所散发出的热蒸汽在距离它的护栅几英寸远的地方就荡然无存。这台电暖器倒是能使克莉的小腿暖和起来,不过它的作用也就仅限于此了。

不过,再残酷的严寒和饥饿都不能抑制她因自己的发现而愈发高涨的兴奋情绪。几乎所有的骨骼上都有刮擦、钝伤、凿伤等创伤痕迹,而在这些受到创伤的骨骼部位却完全没有出现骨骼发炎或肉芽组织萌出的迹象——这就说明埃米特·保得里受到的伤害是发生在其死亡的那一瞬间或去世之后的。在较为柔软、呈网状骨质和呈海绵状骨质的骨组织部位上,看得到明显的牙印——不是熊的牙印,而是人类的牙印,这是根据牙印的咬合半径和齿形判断出来的。事实上,死者的骸骨表面并没有发现任何熊的牙印或爪印。

在碎裂的大腿骨和头盖骨里,她发现了更多的刮擦和凿削痕迹,这表明死者很可能被某种金属工具挖凿过。在连续变焦立体显微镜的镜头之下,可以看出这些痕迹上有非常细微的平行线条,彼此靠得很近,另外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氧化铁的沉淀物——这说明施暴者所用的工具很可能是铸铁的,是旧锉刀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死者生前在颅骨处所受到的第一记重创肯定是一块石头所致。在显微镜的帮助下,她能提取石块的细小碎片,经过粗略的检查,可以认定那些是石英岩的碎片。

死者胸腔被划开了——所用的工具也是石头——并被撕裂开来,看起来像是为了获得死者的心脏。几乎没有迹象表明死者肋骨曾被尖利的物体——像是斧头或尖刀的利刃——划伤过,而且也看不出任何枪伤的痕迹。这使克莉感到有些困惑,因为那个时代的矿工无疑都会随身携带一把刀或者手枪。

当时的一份报纸上记载了埃米特·保得里的尸体被人发现时的情景,那篇报道说人们发现他的骨头在一座小木屋门外一百米左右的地面上四散开来,那头所谓的熊“几乎完全将他吞吃了”。也许是出于体贴,报纸上的文章并没有详细讲述死者的哪些部位被吃掉了,也没有提到死者的骨骼关节是以怎样的方式脱节的。文章完全没有提及任何与火或烹饪有关的事情,而且克莉也没有发现遗骸有曾被加热过的迹象。

这么说,埃米特·保得里是被生吃的。

在克莉忙于手头的调研工作的时候,她的脑海里依次浮现出了埃米特·保得里所遭受到的一系列伤害。他被一群人袭击——没有哪个人能独自用如此极端暴力的方式将另一个人的身体撕裂开来。他们用一块石头击中了他的后脑,造成了严重的颅骨凹陷性骨折。即便这样的打击可能没使他立刻丧命,也一定使他完全失去知觉。他们残忍而猛烈地敲破了死者几乎所有的骨骼,然后转而敲剁尸体的主要关节——有证据表明死者的主要关节曾遭受过来自碎石块的混乱而随意的乱砍乱劈,紧接着又遭到一股强烈的侧向力,从而被拉离开来。那些杀人凶手似乎只有一件工具,那就是一把旧锉刀,除此之外他们就用石英岩的碎块连同他们自己的双手和牙齿作为工具。

克莉猜测那场杀戮行为是人狂怒下的产物,随后演变成了一场食人筵。她暂时离开了折叠桌上的遗骸,默默思索着。他们究竟是怎样的一伙人,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让她尤其觉得奇怪的是,这伙19世纪70年代的杀人凶手在山区活动时竟然没有随身携带枪支或刀。他们为什么不把肉煮熟了再吃呢?他们就好像是一族石器时代的凶手,残忍而野蛮。

是的,他们的行径的确是残忍而野蛮的。克莉在电暖器前取暖,摩挲着双手,她的思绪再次飘回了昨天晚上所见到的那场恐怖的火灾——还有,那个叫珍妮·贝克尔的女孩在火灾中丧生了。真是太可怕了,他们整家人都在那场大火中被活活烧死——这则消息是一个小时之前她从一名顺道来这间仓库的设备维修工那里听说的。难怪今天早上十点她穿过高地山庄来这里的路上,一个人影也没瞧见。她一个人带着自己的设备,长驱直入地来到仓库,如同穿越了无人之境。

那场火灾的骇人场面,以及珍妮·贝克尔的脸——诚挚而漂亮的脸蛋——一直萦绕在她心头。专心工作吧,她告诉自己,随即站直了身子,准备将另一块骨骼放在显微镜的镜台上仔细观察。

她真正需要的是取出更多死者的遗骸,进而与埃米特·保得里的遗骸作对比分析。彭德格斯特说过他正在设法帮助她找到更多的死者后裔。她暂时停下了手上的工作,试图想弄清楚彭德格斯特的这种做法为何会使她感到有些恼怒。他拥有强大的人格力量,可以控制和支配他所面临的任何情况,但这是克莉自己的课题研究——而她希望能独立地完成它。她可不愿意看到约翰·杰伊刑事司法学院的人——特别是她的指导老师——因她受到一流的联邦调查局特工的帮助而拒不承认她的工作。哪怕是来自彭德格斯特特工的任何一丁点儿的帮助,也可能会玷污她的成就,从而使他们有可能全盘否定她的所有工作。

克莉努力让自己摆脱了这样的想法。彭德格斯特刚刚才拯救了她的职业生涯,甚至还可以说是救了她的命。自己像现在这样对这项课题研究抱有强烈的独占欲,是很失礼的。再说,彭德格斯特一直以来都行事相当低调,总是回避各种彰显自己、扬名天下的场合。

她脱掉手套,将一块胫骨放在显微镜的镜台上,不断调整着胫骨的位置,直到灯光以最合宜的角度照射到它。胫骨上有着跟其他骨骼相同的特征:有弹塑性反应的断裂损伤,没有愈合的迹象,有刮擦痕迹和清晰而完整的牙印。做这件事的人一定是“怪胎”,或者他们当时是在极端愤怒的情况下对死者下此毒手的吗?

克莉的手快要冻僵了,不过她还是坚持对胫骨拍摄了一组照片,然后不得不停下来在电暖器旁取一会儿暖。

当然,埃米特·保得里的遭遇也有可能是个孤立的事件。其他受害者可能的确是被一头凶猛的灰熊杀害的。当年的新闻报道中引述了很多目击证人的话,他们中有些人的确见到了那头熊,还有一次,一名矿工正在被熊吞吃的骇人场面也被人看见了——或者至少目击者看到了熊在啃噬他的骨头。克莉非常想打开其他棺材看个究竟,不过她抑制住了这种冲动。从现在开始,她做每一件事都必须一丝不苟地照章而行。

双手渐渐恢复了知觉,于是她站了起来。如果能证明其他受害者也是被一伙人集体行凶残害致死的,她就得改变自己的论题。她将为一起一百五十年前的连环谋杀案提供证据,这对她来说有着极其重大的意义——对她即将起步的职业生涯可以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当然前提是她能设法完满解决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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