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

克莉·斯旺森第三次走进女洗手间,在镜子前检查着自己的容貌。自从她大学二年级伊始转入约翰·杰伊刑事司法学院之后,她已经改变了很多。约翰·杰伊刑事司法学院是个非常保守的地方,起初她一直很抵触,不过最终她意识到自己必须成熟起来,去遵守人生的游戏规则,而不是始终扮演叛逆者的角色。于是,她不再把头发染成紫色,取下了耳环、鼻环,脱掉了炫酷的黑色皮衣,不再涂抹深色眼影,也不再像往常那般浓妆艳抹。但是对于自己后颈上的莫比乌斯带文身,她却无能为力,只得将头发往后梳,并穿上高领衣用以遮挡。不过她明白,终有一天那个文身也得被去掉。

既然她要玩这个游戏,那就得将它玩好。

不幸的是,对于她的指导老师而言,她个人风格的转变来得太晚了一些。她的指导老师从前是纽约市警察局的警察,后来回到学校成为了一名教授。她能感觉得到自己留给他的第一印象很不好,在他眼中,她就像是一名罪犯。而且,初次见面之后的一年里,她并没有做出任何足以改变他对自己的第一印象的举动。毫无疑问,他不喜欢她,也总是跟她过不去。他已经驳回了她第一次提交的罗斯维尔论文提案,这份提案中包括她去到智利,并对那些在集体墓穴里发现的骨骼残骸进行丧命瞬间的骨骼分析,据说那些骨骼残骸属于20世纪70年代被皮诺切特政权杀害的农民。“那里太远了。”他说,“对于课题研究来说过于昂贵,而且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重点就在于此。”克莉反驳道,“正因为那里是古老的墓穴,所以才需要专业的法医技术对其进行研究。”然而,他却长篇大论地说了一大堆,建议她不要卷入外国政治争论。

此刻,她对自己的论文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一个更好的想法,而她本人愿意付出一切来实现这个想法。

她在镜子前检查自己的容貌,将一绺头发梳理整齐,补了补颜色有些保守的口红,整理了一下灰色精纺西装外套,并用粉扑在鼻子上补搽了一点粉。她几乎认不出自己了:天哪!她甚至也许会被别人误认为是一名青年共和党人。当然,要是那样的话就更好了。

她走出女洗手间,步履轻快地沿着走廊前行,式样保守的高跟鞋踩在硬油毡地面上,发出了“咔哒咔哒”的声响。跟往常一样,她的指导老师的办公室的大门是关着的。她满怀自信地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有个声音说道:“请进。”

她走了进去。办公室同以往别无二致,非常整洁,几个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书籍和期刊,舒适而富有男性气概的皮革家具让空气中弥漫着惬意的氛围。格雷格·卡尔博纳教授坐在他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光滑的桃花心木桌面上摆放着书、试卷、家人合影照片和各种小摆设。

“早上好,克莉。”卡尔博纳说道,同时起身扣上了蓝色哔叽西装的扣子,“请坐吧。”

“谢谢你,教授。”她知道他喜欢别人这么称呼他。学生中谁要是称呼他“先生”或更甚地直呼其名“格雷格”,迟早会倒霉的。

他和克莉一齐坐了下来。卡尔博纳完全算得上是个美男子,头发斑白,牙齿洁白并且整齐,身材健壮而又匀称,很会穿衣搭配,口才极佳,颇善言辞,聪明过人,事业上风生水起。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做得很好,结果他便成为了一个招人嫌恶的成功人士。

“唔,克莉。”卡尔博纳开口说道,“今天你看上去很不错嘛。”

“谢谢你,卡尔博纳博士。”

“我倒是很想听听你的新点子是什么。”

“谢谢。”克莉打开自己的公文包——在约翰·杰伊刑事司法学院,没有人背双肩书包——从中取出一个马尼拉纸制的文件夹,然后将其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我想你一定已经读到了关于在市政厅公园进行考古调查的新闻。紧挨着旧监狱的一片地盘,那里曾经是墓穴。”

“哦?”

“公园管理部门正对一个用以埋葬被处死罪犯的小墓地进行挖掘,目的是要在那儿腾出地方来修建一个新的地铁站入口。”

“啊,没错,关于这事儿我读到过一些报道。”卡尔博纳说。

“这个墓地在1858年至1865年期间投入使用。在1865年之后,所有死刑犯的尸体都转而被埋葬在鹿岛,而这个墓地从那时起到现在一直都未被使用过。”

卡尔博纳轻微地点了点头。看起来他颇感兴趣,于是克莉觉得受到了鼓励,便继续往下说:

“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能够对那些骸骨进行一项骨骼学研究,看看童年时期严重的营养不良——你知道这会在人体骨骼上留下印记——跟成年后的犯罪行为是不是有关联。”

卡尔博纳再次点了点头。

“这是我的提案。”她将提案放在卡尔博纳的办公桌上,“假设、方法论、实验对照组、观察和分析。”

卡尔博纳将一只手按在文件夹上,将其拉到自己面前,然后打开,开始细读。

“至于为什么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理由如下。”她继续说道,“首先,这座城市拥有这些被处决罪犯中绝大多数人的详细资料——姓名、犯罪记录和审讯记录,他们当中那些在五点区被抚养长大的孤儿——大约有五六个——也有童年时期的记录。他们都是以同样的方式被处决的——绞刑——所以他们的死亡原因是一样的。而那个墓地只被使用了七年,因此所有的遗骸差不多来自同样的时期。”

她停顿了片刻。卡尔博纳正缓缓地挨个儿翻着页,显然是在认真阅读。不过,至于他此时在想些什么,这就无从得知了,因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打听了一下情况,看上去公园管理处会同意让一名约翰·杰伊刑事司法学院的学生去检查遗骸。”

正在缓慢翻页的卡尔博纳停了下来,“你已经同他们联系过了?”

“是的。只是试探性地问了问……”

“试探性地……你未经许可就事先与另一个城市的官方部门联系?”

啊哦。“我……我当然不想向你提交一个今后也许会遭到外地官方机构反对的研究课题呀。呃,这样做不对吗?”

长久的沉寂过后,卡尔博纳问道:“你有读过你的大学生手册吗?”

克莉内心充满了担忧和惧怕。她的确是读过大学生手册——在她刚入学的时候,不过那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我最近没有再读。”

“手册上写得非常明确。在校大学生未经官方渠道,不得与其他城市的官方部门联系。因为我们是一个城市机构,正如你所知道的,是纽约城市大学的一所高级学院。”他用温和的,甚至差不多是非常亲切的态度说出这番话来。

“我……呃,我很抱歉,我忘记了手册上的这条要求。”她咽了一下口水,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慌,还有愤怒。不过她迫使自己保持冷静,“我只是给他们打了几通电话而已,算不上是官方联络。”

卡尔博纳微微颔首,“我相信你不会蓄意违反学校规定的。”他继续看她的提案,一页接一页地慢慢翻看着,目光一直没有抬起来。“不过,我在你的这份论文提案中发现了其他一些问题。”

“是什么问题呢?”克莉感到极不舒服。

“你所说的营养不良导致后来的犯罪生涯的观点……这是个很老旧的观点,而且难以令人信服。”

“唔,在我看来,还是值得一试的。”

“在那个时期,几乎每个人都营养不良,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成了罪犯。而且这个观点让人想起……我该怎么说才好呢?想起一种理念,那就是——所有罪行的原因都可以归结为童年时期的不幸经历。”

“可是营养不良——尤其是严重的营养不良——也许会导致神经系统的变化,对其造成实际的损害。这并不是一种理念,而是有充分科学依据的。”

卡尔博纳举起她的提案,“我已经能够预见结果了。你会发现这些被处决的罪犯在童年时期的确是营养不良的。而真正的问题在于,为什么在所有饥饿的孩子当中,只有占很小比例的孩子长大后犯下了死罪。这才是症结所在,可你的调研计划里并没有提到这一点。很抱歉,这个提案不能通过,完全不行。”

随即,他松开手指,任由她的提案轻轻地落在他的办公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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