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芷觉得自己肯定是会心动的。

不知该说他是坦诚还是高明, 撩拨人心的手段次次直抵灵魂。

迄今为止,她越来越清楚自己内心的想法。只是因为对待感情格外认真, 不想在没弄懂对方到底作何打算时, 稀里糊涂地答应。

犯不着说什么玩得起玩不起。

只要开始, 她压根就没想过玩。

江瑞枝想的这个试探的办法, 不知道对谢行有没有提点作用。但对自己, 裴芷很清楚,心里好像有颗种子啵一声破土而出发了芽,舒展开嫩叶迎风招展。

无关乎年纪,很坦诚地与自己妥协。

只要一想到他刻意控制着力道弹她的额头,貌似无奈地说舍不得, 心里就不自觉软成一片。

她也不是什么放不下面子的人, 当时还是很诚恳地道了歉。不过在那过后好些天,工作像报复似的一起堆了过来。

原本计划了大半个月的参赛作品, 临审核前被退了回来。

裴芷对自己拍的东西向来有信心, 何况那张照片是她今年所有作品里最满意之一, 光后期就花了不少心血。熬夜做了好几版光影对比,最后才选出这么一张。

被退回时,她满心不解,直接致电负责人。

对方也是认可她能力的,只是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名次就这么多, 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大展身手。你也知道,同一个协会的嘛, 占比太多有失公允。”

对方说的含糊,但她这两年交道打下来,也听明白了。

照片可以,但你资历尚浅。

一个萝卜一个坑,你们摄影协会有前辈占了资源,这边也不好跳过直接排给你。有机会下次合作吧。

有时候让人生气的不仅仅是因为不公对待,还有各行各业张口闭口就是资历、经验的。好像一座大山,非得压得后辈卑躬屈膝似的。

裴芷很烦这种潜移默化被大家认可的模式。

她几乎不用深想,就知道是被摄影协会哪位压了一头。

那位油光锃亮的大叔倚老卖老的水准真是一如既往高超。

裴芷平时不爱过多人际交涉,在这上面吃了好几次亏。如今心血被人轻描淡写一句话就驳回,心里自然是有气的。

同在一个摄影协会,她与对方有不少共同好友。当即在朋友圈发了两个表情示威。都是系统自带的表情,一个是呕吐,另一个是中老年秃顶大叔。

成年人都爱藏着自己的情绪,她这么公然叫板很是少见。当然也有人天生就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中间跳来跳去当传话人。

裴芷在看到有共同好友私聊她让她别这么发,影响不好的同时,她就确信这姑娘绝对是两头聊,这会儿在另一边聊天框里早就把她朋友圈的截图发给了当事人。

没多会,那位大叔就打来了电话。

依然维持着一副德高望重的样子,张口就来:“小裴啊,知道你心里有想法。但是社会都有它默认的规则,你能力也不错,以后有的是机会。”

裴芷冷冷笑了声:“是吗。”

“哎,你也是挺执着的。这么着吧,你要真想要参赛权也不是没办法。回头我推个名片给你,你联系下举办方那边。咱们都是一个协会的,也算互相照应吧。”

看看,有些人就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打一巴掌再给颗糖。

裴芷被恶心得心情曲线直线跌落谷底,暗骂傻比挂断电话。她也没管对方说要给她推名片,直接锁了屏。

但没想到的是,对方还挺想把他进行的好事做到底的,估计双向推了名片。

她没主动给举办方打电话,举办方倒给她来了电话。

两相沟通了几句,对方提出了更恶心人的要求。说为她多增名次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操作起来挺麻烦的,最好找个机会吃饭详谈,不行晚上唱个卡拉OK也可以。

什么吃饭、什么唱歌,不过就是借口。

光听对方猥琐的口气就知道这些只是开胃小菜。

裴芷这次连听都没听完直接挂断,转头发了两个呕吐的表情进朋友圈。

她平时太少发朋友圈了,连续两条情绪一层强过一层,很容易引起旁人关注。

江瑞枝就是在她发出第二条时掐着点打电话来慰问的。

席位被抢,今天一天心情就荡漾不起来了。

裴芷往回开着车,跟江瑞枝抱怨:“还能怎么办,人家老资历。隔三差五拿这个压我,协会也不是我的。挺无语的。”

“那举办方也没说别的?”

“说了啊,让我陪吃陪喝说不定还有转机。”她顿了一下,嫌恶补充:“没准还有□□。”

“我……操?”

江瑞枝也惊了,“这么恶心?”

令人生气的往往不是当时的争锋相对,而是事后深深的无力感。明知这是错的那是错的,但犹如蚍蜉撼树,靠自己那点力量是不现实的。

人就是在不断成长过程中,对现实妥协。

离家最后一个红绿灯,绿灯频频闪动,即将跳入黄灯。

裴芷跟江瑞枝说着话,分了心。看到信号灯即将跳黄加速过了线。

哪想到她抢最后几秒,横向路口有辆黑色轿车也抢最先几秒踩着油门冲出来。

眼看车头已经快过路口了,身后猛地一声。

砰——

连电话那头的江瑞枝都听到了,她懵了半秒:“你撞什么了?”

裴芷偏头看一眼后视镜,同样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无奈的眼神。她拨到P档,和江瑞枝解释:“没。是被人追尾了。就这样,先挂了。”

“……行吧你他妈好淡定。快去看看有事没,一会到家再给我电话。”

蓝牙被掐断,江瑞枝的声音从车载音响里消失。

裴芷下车的同时,黑色轿车里也下来了女人。她绕到车尾看了下情况,氙气大灯裂开一半,尾翼处瘪进去一块。

不算严重,起码连安全气囊都没弹出来。

但是很影响外观。

裴芷这边给交警打了电话,另一位车主从下车起电话也没断过,一会儿是老公一会儿是爸爸一会儿是弟弟,家里的男人都被她call了个遍。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干架现场,现在拼命要叫人来撑场面。

好不容易电话断了,开始叽叽喳喳数落她怎么开的车。两人一个横向路口,一个纵向路口,互相抢了几秒出来蹭到一起都有责任。

但主要责任在追尾方上。并且黄灯时出线还不会被抓拍,但那位抢红灯最后几秒出线妥妥就会被拍被罚。

裴芷本来心情就低落,被她吵得脑仁更疼。

光从气势上来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全责方。

两车挪到路边,千等万等等来交警。

花了大半小时才劝得那位女士去理赔中心好好记录。责任方是在后车上,对方不服判,胡搅蛮缠叫她赔钱。

解决完这件事太阳都偏西了。

裴芷回到车上好好静了一会儿,这才发现放在后座的相机包或许是因为刚才那一撞滚落在地。

她弯腰捡起,顺手打开检查。

相机包一般都有避震功能,普通摔摔打打不会有影响。但她今天就是水逆,拿出来前后左右仔细翻看一阵,发现镜头上磕破了角。

“……我。”

最终也没能说出那个操字。

她长叹口气,手掌搭在眼皮上狠狠揉了一把。

在这瞬间,失落感像海啸般铺天盖地而来将她包围。

说不出到底失落什么,沮丧什么,难过什么。就是很空,整个人都是空的。也想不明白拍了这两年照到底是在干什么。

于是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像别的父母期待的那样,找份稳定的工作,找个年纪相仿或许比她大一些,收入稳定成熟体面的男人平平淡淡渡过别人眼里都觉得很成功的一生。

她有些迷茫。

裴忠南的微信是在这时候来的,他晚上有饭局,让她自己随便吃点。

裴芷低头回了个【哦】。

她本来一肚子闷气,想说说今天的破遭遇。在看到对方发过来【ok,那爸爸去忙了】之后,好像连倾诉欲都没了,再次以【哦】收场。

成年人的崩溃好像就在那一瞬间。

不是因为被占名次,不是因为被追尾,不是因为相机磕破了,就是因为晚上没了那顿晚饭而崩溃得有些不可理喻。

谢行说好今天过去找她,也看到了那两条朋友圈。

有些人的关心是一个短信一个电话的关心。而有的人,因为不想对方反复提及自己厌烦的事,而细腻地避开不提。

他属于后者。

他到华景园之后只是在楼下坐着等。夏日傍晚热气微散,晒了一天的长凳都是烫的。蝉鸣鸟叫此起彼伏声声不歇。

他数着声调,从一数到百,再从百归一,也没等到裴芷的回音,只好自己上楼。

电梯停稳。

或许是因为一户一梯,此时楼道静悄悄的,夕阳透过走廊口的小窗打在地砖上,拉出长方形金色轮廓。

那扇暗木纹防盗门前屈腿蜷着一团身影。

门没开,她就这么抱着膝盖背靠大门坐在门槛上,头深深埋在手臂下,显得身影格外纤细。

或许是听到脚步声,她慢悠悠从环着的胳膊下仰起头,看着他表情有一瞬迷茫。

反射弧像被拉慢了一拍,直到他在面前蹲下,她突然反应过来,吸了吸鼻子,瓮声问:“你怎么来了?”

显然已经忘了今天相约。

谢行与她平视。视线落在她因为泛红而显得格外可怜的眼角上,忍不住抬手碰了一下。

他好像根本不想问她为什么就这么坐在门口不进去,也不想问她为什么不回信息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高兴。

所有为什么都没有意义。

他捻了下有些湿润的指腹,勾起她的手指。

他低声说:“姐姐,我带你去玩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_(:з」∠)_

答应的写好了,自己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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