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嘉年扭扭捏捏花了半天工夫才把事情说清楚。

裴芷总算明白, 他刚才踱步、碾墙灰时表情为什么如此忍辱负重。

确切的说,他说反了。

听起来像是江瑞枝睡的他。

昨晚续摊完毕, 两人都喝晕了。唐嘉年想着自己是男人, 还要送江姐姐回家, 稍微收了一点儿, 起码没断片。

但江瑞枝什么情况他至今还没搞清楚。

她蛇形走位出的酒吧, 被唐嘉年一问地址,迷茫地啊一声,直指酒吧街外高楼矗立的酒店。

意思很明显,回什么家不如住酒店。

唐嘉年也不知道她家在哪儿,喝得脑袋晕晕乎乎第一想法竟然是这杂志社离这儿不远。江姐姐牛逼!

为了明天上班近, 今晚连家都不回了。

他还算没晕透, 顶着前台服务生“又来一个捡尸渣男”的眼神,摸遍江瑞枝全身找出身份证给她办完入住。

再顶着对方“你要不入住十分钟能下来我表演倒立拉稀”的鄙夷神情扛着人送回了房间。

十分钟之内他果然没能下来。

因为江瑞枝一进门就扒着洗手池吐了。

吐完好像清醒了一些, 毕竟撮着他身上可怜的运动衫叫他吴彦祖的那一瞬间, 一定是极其清醒的。

说实话, 唐嘉年酒后最直观的反应就是大脑无比兴奋、身体反方向疾驰似的迟钝。

江瑞枝冰凉凉的手指往他衣服里钻的时候,他脑仁炸烟花。

炸开一朵朵平均每个半径为1G种子的巨型烟花。

但小兄弟跟不上节奏,半天都没仰头看一眼它爸爸。

爸爸很急。

木头人似的纹丝不动站着随她占便宜。大脑开始进入正片,放弹幕。

——大家好,这里是陵城吴彦祖

——在我面前的是大我5……6……7?具体我也不知道大多少的漂亮姐姐。啊, 我其实好兴奋,兴奋得想去楼下放鞭炮

——年前练的腹肌不知道还在不在,要憋气吗, 憋气腹肌就会膨胀吗,会不会看起来厉害一点

——啊,兄弟。兄弟你起来啊,天亮了该升旗了啊

——兄弟!你醒醒!

兄弟的觉醒最终还是来自于男人的尊严衍生效果。

江瑞枝啪一巴掌拍在他裆上,问:“邦邦硬呢。”

于是,就又痛又爽地朝她敬了个礼。

往后就是陵城吴彦祖被推倒当马骑的悲惨初-体验。

当然具体流程、采用的手法和姿势,以及用时和次数,他是打死都不会跟裴芷讲的。

就委婉凄凉地告诉她,主动权全在江姐姐手里。

理解到裴芷脑海里,就是江瑞枝睡的唐嘉年。把唐嘉年弄得挺惨,小脸蜡黄,步履虚浮。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唐嘉年事后溜了。

他迎着日出,吹着乍暖还寒的冷风,一路走回家。

跟疯了似的对着手机瞪眼,干瞪一上午,江瑞枝连条质问短信都没有发来。他不经怀疑,昨晚江姐姐是不是断片断彻底了。

经历过数次纠结、彷徨和挣扎过后,决定求助裴芷。

事情可大可小。

裴芷沉默半天,问:“你当时清醒么。”

说清醒呢,他没能推开江瑞枝,也没考虑什么后果闷头冲了一回。说不清醒呢,酒后的片段又时不时地窜上来慢镜头重播一遍。

唐嘉年犹豫半天,吞吐出一个:“……吧?”

裴芷叹气:“那说说你怎么想的。”

“我……我、我、我得负责。”

裴芷一恍惚,就想到了暖冬阳光下,少年双眸微眯,擦着她耳际问:“姐姐,我19岁你就上了我。不用负责吗?”

负责、负责。

表兄弟俩如出一辙。

她再次叹气:“等我试探试探你江姐姐什么意思。”

从江瑞枝中午回的那条消息里,没看出异常。很普通地上了班,很普通的语气,很普通的状态。

裴芷踱到摄影棚,里边空无一人。

她组织好语言,给江瑞枝打电话。

“怎么了,宝贝儿。”

对方语气也很正常,就是声音带着点儿倦。

“没事。”裴芷说:“就问问你昨晚喝了多少。”

话题带到昨晚,江瑞枝那头沉默了。

沉默到裴芷忍不住想开口绕过这个话题,她又突然开口,很无厘头地说了一句:“我觉得我要穿书了。”

“什么?”裴芷没反应过来。

“你有没有看过那种,在酒店一觉醒来发现战况激烈。仔细一回忆,发现什么都想不起来,身体被车轮碾过一样酸疼。再仔细回忆,只记得睡了吴彦祖的小说。”

“……?”

“我大概要穿到那种小说里去了。”江瑞枝幽幽然叹道:“我昨晚把吴彦祖睡了。”

结合唐嘉年给的信息,裴芷突然理解,江瑞枝是真的断片了。断得很彻底。

“你……昨天。”她尝试着提醒,“不是和唐嘉年在一起吗。”

“不,我和吴彦祖在一起。”江瑞枝执着的点很奇特,“跟那种小孩儿,怎么可能。”

她给自己做完心理暗示,末了对裴芷道:“就那什么,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也没觉得怎么样……我早上想了想,决定去医院做个检查。这事儿就算过了。唐嘉年那边……你帮个忙,什么都不要问。”

“……啊?”

裴芷张了张嘴,半晌还是只有这一个反应。又降调啊了一声。

闺蜜这么多年,她能明白江瑞枝的想法。

当即回办公室问唐嘉年:“除了我,你还跟谁说过?”

“没了!”唐嘉年并三指平举到耳边作发誓状,“江姐姐……江姐姐那说什么了吗。”

“断片了。”裴芷看了他一眼,“不用你负责。”

唐嘉年提了半天的心一点点沉淀下去。

不懂为什么,触底之后,没有片刻安心。反而荡漾开一圈圈淡淡的失落。

他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再说什么。

有点迷茫,有点怅惘。

裴芷下午没待在工作室,陪江瑞枝去了医院。

昨晚神志不清的,江瑞枝一早醒过来第一件事是查看垃圾桶。

垃圾桶里空荡荡,床头的小盒子也没有动过的迹象。她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有没有做措施。放空自己半天,终于回过神来,想到要去医院咨询一下。

虽然醒来没见着人,但她断片前就跟唐嘉年待在一起。

那小孩儿看着嘴甜玲珑的,私生活也不知道怎么样。只看他平时的穿着打扮,也是个会享受的。要是私底下过得挺乱……

江瑞枝快烦死了。

她叫了裴芷壮胆,约在医院门口见。

“我想着做个常规化验,再让医生开个事后紧急的……”江瑞枝顿了一下,问:“还有别的吗?”

裴芷也没来医院干过这事儿,之前每次……

他们措施做得挺到位的。

她贴了下脸颊,有些烫:“我也不清楚。要不问、问问医生吧。”

她说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惊觉:“你们没戴……没戴那个?”

“我就是不知道啊。”

江瑞枝抓了抓头发:“我要想的起来就没这么紧张了。我还不是安全期,操。”

裴芷给她顺了会背,说:“先做检查吧。”

医院下午人比上午少很多,很快就到江瑞枝的号。

裴芷在外边等着,开始翻查凌乱一下午后的未读消息。

谢行给她发过几条。

第一条9点左右:【醒了】

9点半:【想你】

刚过10点:【酒吧就那么好玩,现在还没起……】

十一点:【今天要去学校。有裴老师的课】

下午一点:【骗子。说不会不理我的。】

一点半:【姐姐,我想给你打电话】

她扫了一眼时间,距离他最后一条消息过去已经半小时了。

正想着要不要打电话跟他说一声不是故意没回,他的电话就过来了。

一接通,就是没什么情绪的语气。

他一字一顿说:“我看见你显示正在输入了。”

裴芷愕然:“你一直盯着聊天框呢?”

“嗯。”他淡淡嘲讽:“专门逮那种看消息不回的负心人。”

“我刚看到。”她无奈。

“哦,反正我排名总在工作后边。”他抱怨完语气一转,“你在哪儿。有点吵。”

“在医院。”

“医院?”他声音陡然拔高,“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了?”

“不是我。我陪江瑞枝做个常规体检。”裴芷三言两语带过,转过话题:“你呢,不是今天说去学校的吗?不上老裴的课啦?”

“还说呢。裴老师和你一样。鸽王没来。”

裴芷笑:“我怎么就鸽王了。”

“你昨晚去酒吧前答应的好好的,有空就见面。人一走,能回消息就不错了。”

小朋友今天怨气很足。

裴芷低声哄了几句,终于捋顺他一头躁毛。

说着说着就情不自禁踱到了医院走廊尽头。楼梯口人来人往,有点吵。正打算转身往回,身后突然有人叫住她。

“哎?你妈通知你了,来那么快?”

裴芷一回头,见着该在陵城电影学院上课的老裴。

她偏头说了两句急急挂断电话,莫名其妙:“啊?通知我什么?”

“你妈被车蹭了一下你没知道?”裴忠南往她身后看,“那你怎么在这儿?这层是……”

裴芷一下抓到重点:“刚您说我妈怎么了?”

“我也正去着呢,走走,赶紧的一起上去。”

楼上是住院层。

裴芷给江瑞枝发了短信,心急火燎地跟裴忠南去楼上。

他步子迈得很大,心里估计也很着急。

老裴从业那么多年,缓解心理压力最擅长的办法就是嘴里的絮叨不停。一直到找到病房,才急刹车停止。

是间带起居室的单人病房。

一路上来跑的飞快,看到陈燕如单腿挑着石膏慢条斯理给自己剥橘子时,裴芷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才算落定。

她舒了口气,坐在床边接过剥橘子的活儿,问:“怎么被撞了?您也太不小心了吧。”

陈燕如翻了个白眼:“那不得问他们电视台的车。”

病房里三人是曾经的一家三口。

气氛有些古怪。

裴芷本来也想,怎么陈燕如被车蹭了,最早来的不是严叔叔而是老裴。她一说就明白了,就那么巧,电视台的人谁不认识裴老师的前妻。自然而然就通知了裴忠南。

裴忠南屡屡被呛得吹胡子瞪眼,但又不敢发作。陈燕如阴阳怪气水平比谢行还高一招。

两人你来我往气氛尴尬,裴芷只好在中间打圆场。

一直圆到严叔叔出现,她明显看到老裴有一瞬松了口气,而后又有些怅然若失。

她那会儿不明白唐嘉年惆怅什么,这会儿却很明白裴忠南的心情。

趁着出去打热水的工夫,她问裴忠南:“爸,后悔离婚吗。”

“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

裴忠南气得咋舌,“你妈那个损人的样子,我一天都受不了。”

“受不了不也受了这么多年?再说,不是我妈提的么。”

“哦。那她也受不了我。”

裴芷叹气:“她受不了是因为您那时候工作太忙没时间顾家。后来……您不也退二线了么。”

“退二线也不是为她。”

“行吧。”

反正已经走到这一步,多说无益。

裴芷耸了耸肩:“你俩要是有一个能压着脾气好好交流的,哪儿就至于。”

她走两步又回头:“您要是还爱我妈,现在也黄了。人家有严叔叔。”

所以喜欢啊爱这些东西,不表达出来一点用都没有。

陈燕如离了婚还能找到严叔叔这样顾家又体贴的。她到底是爱还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谁都不知道。

裴芷提着热水壶走了两步,忽然就想,怎么说别人一套又一套。放自己身上……

她仔细回想一遍,好像也没正儿八经和谢行说过自己的想法。

她摸出手机,想说点儿什么。

盯着对方的名字半天,直到屏幕变黑,倒映出自己发蔫儿的神情也没想好到底要说什么。

收起手机,想,晚点当面说好了。

严叔叔来了以后,裴忠南走得最快。

裴芷又陪了一会儿,直到江瑞枝说她那好了,她也告别下楼。

与江瑞枝碰到一处,问了问情况。两人像办完大事似的溜达着走出门诊大楼。

裴芷还想问她要不要一起吃过晚饭再回,一扭头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她愣了一下,江瑞枝顺着她目光往外看,也愣在原地。

几秒后,卷了卷衣袖,对她说:“靠,心机男啊。干吗来的?”

上回去派出所捞谢行就没看见徐北。

但听说伤得挺严重的,这会儿再看,已经没什么异样。站在夕阳余晖下,依旧一副如沐春风的样子。

见到她,惊愕一秒,随即露出柔和笑意。

裴芷现在知道那么多,再对上他的温润,只觉得头皮发麻。

她想装作没看见,徐北倒是无所谓似的径直过来,停在她面前,说:“听说师母受伤了,我来看看。”

要不是人设在她心里早就崩塌一地,估计这时裴芷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做事总是那样面面俱到。

也不怪江瑞枝一直站他,这样成熟有礼,八面玲珑却又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的人很少有人会抗拒。

裴芷捏了捏江瑞枝手心,示意她没必要在公开场合闹得太难看。

江瑞枝朝她点头:“我去把车开出来。”

裴芷把病房号报给他,没想多停留,也准备往外走。

刚走两步,听到徐北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而后放慢语调,问:“有时间吗?谈谈。”

“我还有点急事要——”

他笑着打断:“你和谢行的事。”

“……”

门诊大楼靠边有一排自动贩卖机。

徐北买了两杯热咖啡,把其中一杯递给她。不加奶不加糖,是她习惯的味道。

周围人来人往,他喝了一口,淡声道:“有段时间没见了,最近怎么样?”

裴芷蹙眉:“挺好的。”

“挺好就好。”

她摸不透徐北的套路,转了一圈咖啡杯,才道:“你想说什么,不如直接点。我真的还有事。”

“你还是那么直接。”他笑,“喜欢不喜欢都表现在脸上了。人真的很难改变自己。”

徐北晃着杯子,突然急转:“所以你觉得谢行短短两年,能改掉之前那些毛病么。控制欲……偏执……暴躁……这些都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改不了的,存在基因里的东西。”

“他改了。”裴芷道。

“是吗。”徐北一点不惊讶,笑:“刚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不也是被他伪装的假象欺骗了么。最开始的时候,你知道他会变成后来那样吗。”

坚定。

裴芷坚定。

只听自己的。

她反复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反问:“那你呢。你不也是伪装的假象。我实在没敢想,你会为我和他之间制造猜疑,背地里做那么多事。”

徐北突然把纸杯放到一边,压身凑近了看她,认真道:“我是为了勾出他心里的魔鬼。如果他没鬼,也不用怕吧。”

裴芷不喜欢这样的距离,往后拉开一步,把眉头拧得更紧:“我不需要别人帮我试探。”

从谈话开始,她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坚定。

徐北直起身,笑了:“行。我只是提醒你,怕万一复合,他再伤害你。江瑞枝说,你那会儿,身上都是——”

他没往下说。

江瑞枝当时还站徐北,描述起来添油加醋夸大事实也不是没有过。

裴芷哦了一声,没什么表情:“他不会的。”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十九岁浑身上下长满刺和锐意的少年。

他可以躁动,可以莽撞,可以无畏无惧。

但他是光明磊落的,爱恨分明的。

他带着满满的少年气,好像永远不会被世界磨平棱角似的,勇往直前。

他就算伤害自己也不愿意让她有一点点受伤。那天晚上的事,足足困扰着、折磨着、撕扯着他两年。

虽然抱歉姗姗来迟,但她也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她一向爱着的就是这样敢作敢当,直白骄傲的少年。

徐北不会知道她在短短一瞬想那么多。

只挑了下唇角:“你真这么想么。还是,其实有一点点认同我说的话。”

认识那么久。

他知道裴芷是个很容易接受别人心理暗示的人。有的时候一句话或许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但那颗种子深埋在土壤里,终有一天会因为零零碎碎的小事生根发芽。骤然成长成参天大树,让人猝不及防。

徐北看着她一而再再而三皱眉,觉得心情好久没有如此舒畅了。

他想再说点儿什么。他喜欢她,很真心实意。也讨厌谢行那样骨子里就骄傲的人,讨厌得更真心实意。

他一直看着她在挣扎。

突然抬手摸了摸她手里的纸杯:“凉了吗?换一杯吧。”

裴芷猛地缩手,回过神,直勾勾盯着他看。

看到他依旧挂着无害的笑容,凑过来低声说:“看后面。”

这三个字出口的瞬间。

裴芷就大概知道谁出现在了身后。

她机械地扭头,看见谢行从门诊大厅的台阶上跑过来,目光往这片儿扫的时候,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他站在几步开外,没再靠近。

只是隔着这么点距离沉默着看她,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裴芷脑子里有一瞬空白,空白过后强迫自己回过头,忽得抬手。

一杯还带着热意的咖啡泼墨似的浇在徐北笔挺的衬衣上。

空气中刹时咖啡香肆意,与医院的消毒水味混杂在一起。

徐北没有躲,只是下意识皱眉,第一反应不是看衣服,而是看着她。

“我说他不会就是不会。”

裴芷憋着火,一字一顿告诫他,“你没必要挑拨离间。”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离6k差了两百字,但就是二合一!不服打到你们服!

顺便谢谢姐妹们给唐甜甜的破-处雷,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他是被那什么的了……惨,真的惨

感谢金主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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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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