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华盛顿特区

加百列和基娅拉抵达美国后,在他们家做了三个月客人的那位安静但苛刻的女士立马引起了国际轰动。她的名气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源于她在四百年前与一位名叫伦勃朗的画家之间的绯闻,和她自此之后所走过的艰辛坎坷的漫长道路。在她那个时代,她被迫背着骂名走完了自己的一生。现如今,大家为了能看上她一眼,心甘情愿地排着长队买票。

在这个年代,博物馆饱受藏品来源丑闻的侵扰。国家美术馆馆长觉得有必要交代一下她那不堪的交易历史。1936年,她在阿姆斯特丹被卖给一个叫作雅各布·赫茨菲尔德的男人;1943年,一位叫作库特·沃斯的党卫军军官以胁迫的方式把她搞到手;二十一年后,她再次于霍夫曼苜蓿画廊通过私下交易的方式被出售。根据白宫的要求,国家美术馆没有提到她藏身多年的那座苏黎世银行的名称,也没有提到藏在她“体内”的那份文件。她与一笔大屠杀劫掠资产的联系已经被悄然抹去,就像她前额上的枪口和弄脏她衣物的血迹一样。没有某个叫作兰德斯曼的人曾经伤害过她,也没有某个叫作兰德斯曼的人为了掩盖她那丑陋的过去而杀人灭口。

声名狼藉的过去并没有影响大家对她的好评。实际上,她还因此魅力大增。整个华盛顿城里,到处都是她的影像。广告牌、公交车、纪念衫和咖啡杯上,到处都能见到她。揭幕仪式的前一天,城里的一个热气球上甚至都有她的脸。加百列和基娅拉第一次看见她是在他们从杜勒斯机场下飞机后的几分钟内。她在一栏广告牌里不满地瞪着他们,看着他们用假护照通过海关检查处。第二次见她是在博物馆门前台阶上方的一条大横幅上。当时已是晚上,外面下着暴风雨,她似乎在催赶他们加快脚步。无一例外,他们又要迟到了。责任都在加百列身上。在艺术界幕后行走多年以后,对于出入如此大型的公众场合——虽然是秘密地出入——他还是有所疑虑。

揭幕仪式很正式,只有受邀人员才能参加。即便如此,美术馆还是要搜查每位宾客的随身物品,这是“九一一”事件之后美术馆立即增设的一项规定。朱利安·伊舍伍德站在气势恢宏的圆顶大厅里的安检仪后面,脸色焦急地看着手表。看见加百列和基娅拉后,他夸张地做了一个叹气的动作。他打量了一下加百列,脸上不经意地露出微笑。

“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穿晚礼服了。”

“我也以为,朱利安。如果你再闹出什么其他的破事儿……”

基娅拉用手肘轻轻捅了一下加百列的侧胸,示意他闭嘴。“如果可能的话,我今晚不想再听到你威胁杀这个杀那个的了。”

加百列皱起眉头。“要不是有我,朱利安这会儿正在到处凑钱还那四千五百万美元。他起码得向我表示一点尊重吧。”

“之后有的是时间。”伊舍伍德说,“但现在有两个人急着见你。”

“他们在哪里?”

“楼上。”

“分开的吧,应该?”

伊舍伍德认真地点了点头:“都是照你的要求办的。”

“走吧。”

伊舍伍德领着他们穿过一片燕尾服和晚礼裙的海洋,走到大厅尽头,然后走上几段宽阔的大理石台阶。一名保安放他们进入美术馆管理区,示意他们进入铺着地毯的长走廊尽头的一间休息室。休息室的大门关上了。加百列压下门把手,但又犹豫起来。

她很脆弱。他们都有一点脆弱。他轻轻地敲了敲门。莉娜·赫茨菲尔德——阁楼里的孩子,黑暗中的孩子——说了声:“请进。”

她笔直地坐在一张皮沙发的正中央,两膝并拢,两手叠放在腿上。她手里拿着一本展览会活动安排,文件纸已经皱了,上面浸满了她的泪水。加百列和基娅拉分别在她的两旁坐下,轻轻地抱着哭泣的她。几分钟后,她望着加百列,用手抚摸他的脸。

“今晚我该叫你什么呢?阿戈夫先生还是艾隆先生?”

“请叫我加百列。”

她微微一笑,然后低头看着活动安排。

“真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能把她找回来。”

“我们能把她找回来,多亏了库特·沃斯的儿子。”

“听说他今晚也来了,我很高兴。他在哪里?”

“就在旁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揭幕仪式之前他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他想为他父亲的行为道歉。”

“这不是他的错,加百列。再说,他再怎么道歉也换不回我的妹妹。”

“但是你听一听会有好处。”加百列握住她的手,说,“你责怪自己太久了,莉娜,已经够了。是时候让别人来承担杀害你家人的愧疚感了。”

眼泪滴落在她脸上,她没有说话。最后,她定下神来,点了点头。“我听他道歉,但我决不在他面前掉眼泪。”

“有件事我得先提醒你,莉娜。”

“他长得像他父亲?”

“比那时候老。”加百列说,“但是很像。”

“那肯定是上帝也在惩罚他。”她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长着一张杀人犯的脸?我没法想象。”

还好,莉娜第一次看见彼特·沃斯时掩盖住了她的震惊,但她最终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加百列只在休息室里陪了他们一小会儿,之后便走到门外,与基娅拉和伊舍伍德一起在走廊里等候。十分钟后,莉娜两眼湿润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的精神看上去好多了。加百列搀住她的手,说还有一个人也想见她。

《年轻女人的画像》,这幅伦勃朗·凡·莱因所作的104厘米×86厘米的油画架在一个小储藏室里的画架上,上面罩着一块厚厚的呢布。几名保安围在画架旁,馆长也一脸焦急地站在旁边。基娅拉挽住莉娜的胳膊,加百列和伊舍伍德走上前去掀开画布。

“她比我记忆中的样子漂亮多了。”

“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莉娜。如果你不想永久性地放弃她,那么朱利安只要改一下合同条款就行了,把它变成短期租赁。”

“不。”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答说,“我没办法照顾她,我岁数大了。她更喜欢在这里。”

“你确定?”加百列追问她。

“我确定。”莉娜看着油画,“你把给我妹妹的祷文放在里面了?”

“这里。”基娅拉指着画框底部的中间位置说。

“祷文可以一直放在画里面?”

“美术馆承诺把祷文留在里面。”加百列说。

莉娜试探性地向前迈了一步。“那晚在阿姆斯特丹我没有机会和她告别。没有时间。”她看着加百列,问,“我能摸摸她吗?最后一次?”

“小心一点儿。”加百列说。

莉娜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地划过她的黑发。然后她摸了摸画框底部,随即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储藏室。

揭幕仪式定在8点,但直到接近8点半的时候,披着厚呢布的《年轻女人的画像》才被抬到大厅。至于延迟的具体原因,美术馆并没有向宾客解释。不知为何,加百列感觉自己竟然像观看首映礼的剧作家一样紧张。他与伊舍伍德和基娅拉一起站在人群边缘的角落里,低着头挨过了几段冗长又无聊的讲话。终于,灯光暗淡下来,呢布被掀开,大厅里响起一片雷鸣般的掌声。基娅拉吻了吻他的脸,说:“他们喜欢它,加百列。看看这周围,亲爱的。虽然他们不知道,但他们是在为你欢呼。”

加百列抬起头来,突然看见人群中有一个人没在鼓掌。那是一个三十五六岁的黑发女人,她有着雪白的皮肤和醉人的碧眼。那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她朝他举起香槟酒杯,无声地对他说:“干得漂亮,加百列。”然后她把酒杯递给旁边的侍者,朝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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