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的小手抓住了我的,我立刻便知道了答案。她没有和他在一起。

我感觉到尼古拉摇了摇头,他的身子不安地挪动,不知怎么开口。

“她不见了,安卡。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我用力想忍住眼泪,却办不到。我已经变得太虚弱了,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终于大哭起来,直到眼泪浸透了绷带,顺着脸颊不断滑落。那位好心的女士伸手握着我的肩膀,说着陌生的,安慰的话语。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艰难地开口:“小家伙,你知道我们在哪儿吗?这个帮助我们的女士是谁?”

尼古拉从我怀里抬起了头,说:“我不知道,安卡。她是位夫人,这里还有一位伯伯,但我跟他们沟通不了,不知道他们讲的是什么。我想跟他们说伊洛的事,可他们都不理。”

我轻轻抚摸尼古拉的脸蛋,对他说:“我们在一个不同的国家,尼古拉。不是他们不理你,而是他们听不懂。他们说的是另一种语言。我猜是波兰语。”

我停下来,意识到自己说的这些尼古拉是弄不懂的。

我又问:“尼古拉,我们还在森林里吗?是不是在我们寻找的小村子里?”

“我觉得是,安卡。”他的手指触摸我的眼睛周围,“你的眼睛为什么包上绷带?”

我握住他的小手,将它拉开。“没什么,尼古拉,只是我的眼睛需要休息。你怎么样,小家伙?有没有哪儿受伤了?”

“没,安卡。那个伯伯和夫人发现我之后,就照顾我,让我洗了澡,还吃了好多东西,就在你睡觉的时候。”

“那真好。我睡了很久吗,尼古拉?”

“你睡了两天。”

“两天?”

这是事实,还是我年幼的弟弟弄错了呢?我不得而知。但如果这是真的,伊洛仍然迷失在森林里,她还活着的希望十分渺茫。

我忍着又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抓住弟弟的胳膊说:“尼古拉,这些帮助我们的人,只有这两个人吗?”

“是的,安卡。”

“他们是怎么找到你的?”

“是我找到他们的,安卡。”

“你找到他们?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小家伙。”

尼古拉停了一会,像是在思考怎么说,在脑袋里先预演一番。

然后他开始讲述:“那是在你叫我们快跑之后,安卡。你记得吗?那只大狗来了,然后你叫我们快跑,我和伊洛就使劲地跑。我们跑啊跑啊,听见了你的尖叫,我们就停下来了,害怕极了,后来又听见‘磅’地一声,好大声呢。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安卡,但是伊洛说她要去看看。她让我留在原地别动,说她会回来找我的……”

他的声音变弱了。我握住他的手,摩挲着他的手腕,真希望我能看见他的脸。

“后来呢,小家伙?”

“她没有回来,安卡。我等了好久好久,真的,但她还是没有回来。我自己一个人太害怕了,所以我决定去找她。”

“但你找不到她?”

“是的,哪儿也找不到她,安卡。我就一直走一直走,希望能找到你或者她。然后我看见了一座房子,就走到门前。这个夫人开了门,把我带进屋里,你也在那儿,躺在壁炉前的地板上,浑身都是血。我向你跑过去,但夫人她不许我碰你,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不听,也不会说我们的话,怎么都不行。”

“别放在心上,尼古拉。你不能怪他们,他们都是好人。那位夫人,她还在这里吗?”

“她就在这边,安卡。”他拉住我的手,让我伸向救助我的人,她就坐在我旁边,也许想努力听懂我们的对话。

我探出手去,生着皱纹的手指伸进我的掌心里。

我缓慢地开口,好像这样能够让对方听得更明白,“我的名字叫安卡。”我松开她的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安卡。安卡。”我摸到尼古拉的脑袋,轻轻拍着他说:“这是我的弟弟,尼古拉。尼古拉。尼古拉。”

“尼古拉。”那位夫人重复道,“尼古拉,安卡。”她握起我的手,让我的手掌抚上她的脸:“伊莎贝拉,”她说道,“伊莎贝拉。”

“你好,伊莎贝拉。我真的太高兴能遇见你了。尼古拉,这位夫人的名字叫伊莎贝拉。”

“你怎么知道,安卡?你怎么知道她说什么?”

“放心,小家伙,我们迟早会听得懂的。”

我又转向救命恩人,把手伸向她,又指向尼古拉和我自己,说道:“伊莎贝拉。尼古拉。安卡。”我合上两只手,比出一个人形,又将手掌平举,表示尼古拉的身高。

“伊洛呢?伊莎贝拉,请帮帮我们,还有一个孩子。伊洛。伊洛。尼古拉也说过的。伊洛。”

“伊洛。伊洛。”尼古拉也重复道。

有一阵沉默,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然后伊莎贝拉开口了:“伊洛?”

我点头:“对,伊洛。她今年九岁,但是和尼古拉一样瘦小。她还在森林里和……”

我停了下来,想起自己的话她是听不懂的,只有最简单的交流才有用。

“伊洛,”我说道,用双手在空气里比出一个孩子的身形,“伊洛。”

忽然,我感觉到伊莎贝拉站了起来,双手抚上我的脸颊。她轻轻说了些什么,让我躺好,又说了几句话。我猜她是在嘱咐我们,在她离开的时候安静地待着,我只希望她已经明白了还有一个孩子落在森林某处。

当门在她身后关上后,尼古拉说:“这个夫人要去哪里,安卡?”

我不假思索,用充满信心的口吻回答:“她去找伊洛了,小家伙。耐心地等。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祈祷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不要让我的话变成谎言。

我察觉到尼古拉离开了我的身边,跑着穿过房间。“我能看见那个夫人,安卡。”他兴奋地说,“她在和那个伯伯说话。”

“她的名字叫伊莎贝拉,尼古拉,”我轻轻提醒道,“我想那个伯伯一定是她的丈夫。我们会知道他叫什么的。他在做什么呢?”

“他在砍柴,安卡,但现在朝房子走过来了。但是那个夫人,伊莎贝拉,她还待在外边。”

“继续说,尼古拉。至少在今后几天,你必须替我看,做我的眼睛。你得告诉我所有我看不见的事情。你愿意帮我吗,小家伙?”

“我会试试的,安卡。”

“那你现在能看见什么,尼古拉?告诉我你看见的事。”

“只有森林,安卡。那儿有个花园,那个夫人,哦,是伊莎贝拉还站在那里,然后就是森林。那个叔叔过来了。安卡,他有一把枪。一把好大的枪!他为什么要——噢!噢,安卡!安卡!”

我坐了起来,注意到他激动的语气,便问:“尼古拉,怎么了?”

“是那头狗,安卡!那头大狗!我看见它了!”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挣扎地站起来。“尼古拉,快喊伊莎贝拉!那是头狼!快提醒她!”

尼古拉回应我的是一阵大笑,令人既困惑,又叫人松了口气。他说:“可是安卡,它没有头!”

“没有头?”

“真的,安卡!它的头被整个砍下来了!我看见它落在身体旁边。还有好多血,好多好多血!”

听见这血腥场景的描述,我却不禁微笑起来,那头差点杀死我的野兽不值得同情。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就是同一头狼。

我开始弄明白尼古拉之前的讲述了。我们被狼袭击的时候,伊莎贝拉的丈夫一定就在森林里,甚至可能刚好撞见了那头正向我扑来的狼。当时,他也许就带着尼古拉刚才看到的那把枪,可以将那野兽当场击毙,然后把它和受害者一起带回家里,前者将被砍头,后者则被救治。我能推断出来,尼古拉一定是在那之后不久,就找到了门前。

可是伊洛,我能做的只有祈祷她现在仍然安好,并尽快被找到。眼下,伤口仍折磨着我,而我庆幸至少尼古拉还在身边,于是我听着风铃的轻响和森林的沙沙声,让自己暂且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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