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在我模糊的印象中,这个国家在特兰西瓦尼亚阿尔卑斯山以北很远的地方,也许比喀尔巴阡山更遥远。就算拥有最好的条件,在一年中的这个时节翻山越岭,长途跋涉,也是非常辛苦的,更不要说在我们如今所处的恶劣环境下。

我只能凭感觉猜测到底行驶了多久,在黑暗的车厢里,窒息和干渴折磨着大家,痛苦的呻吟打破了原本的寂静。最终,周围的人们变得精疲力竭,呻吟声似乎也低弱了下去。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我的全身除了手臂哪儿也动弹不了,尼古拉被我高高地举着,卡在四周拥挤的躯体之间。周围上演着怎样残酷的情景,我只能想象罢了。

几个吝啬的通气口开在车厢顶部,里面的人(如果他们办得到的话)拼命伸展躯体以获得多一点的新鲜空气。从那些小口勉强能够分辨白昼和夜晚的光线,我默数着日子,大伙在这样凄惨的环境下,已经挤在一起度过了四天四夜。随着旅途延续,发霉的空气和汗水中无可避免地混入了屎尿的臭味。我们无法朝任何方向挪动一寸,上厕所是不可能的,只能站在原地解决。或许起初大家还为身在黑暗的遮蔽下感到庆幸,但很快,生理上的难受就战胜了任何羞耻尴尬之情,因为车上的每一个人,小孩也好,大人也罢,处境都是一样的。

我感到喉咙烧灼,舌头发胀,我知道尼古拉肯定也一样,尽管我看不见。而我却不敢挪开手去安抚他,万一他从那些拥挤的躯体间滑跌下来,就决计活不了了。他始终一声不吭,我想他一定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他的身子仍在发抖,但不像之前那样剧烈,呼吸也不再急促了。我一边急切地想要听他说话,一边又希望他别那么快从失神的状态中醒来,发现自己处于如此可怕的境地。

在我四周,饱受苦楚折磨的低吟声不绝于耳,有时被女人和孩子的呼喊声打断,但我不知道这些声音是发自痛苦还是愤懑,因为她们使用的语言我都听不懂,于是我很快就努力将其忽略了。

列车时常会停下来,为了补给水和燃料,甚至有可能是停在车站,载上更多的人。这些我无从知晓,除了周围人们单调的呻吟声,其它声响我几乎都听不见。每次停车都使人心绪不宁,先是祈祷旅程已达终点,让我们从这肮脏的监牢里解放出来,而当列车重新开动时,希望又会转变为恐惧和绝望。伴随着这些停停走走,一种可怕的规律形成了,但这也许就是我和尼古拉能够活下来的根本原因,尽管别的人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每次停靠后的重启,当车头无视于乘客的痛苦,径自拉动车身时,整列车都会向前一倾,使得车厢里的人失去平衡。身处暗中,我渐渐地才意识到每次都有人歪倒,或重重地跌在地上。每当这时他们惨痛的尖叫声就回响在黑暗里,在我们的脑海中徘徊不去。我知道,那些倒下的人将在踩踏或窒息中慢慢地死去,无人能幸免。

现在,恐惧使我连睡觉的念头都不敢有,我紧张地等着每一次的停靠,抱着尼古拉站稳脚跟,全神防备着下一次的颠簸。我敢肯定,就是这种意识和戒备,使我和尼古拉得以活了下来。

一次又一次,看不见的某个人倒在我的脚边,绝望的手抓住了我的双腿,企图从人群拥挤的脚下重新爬起来。而我的反应,至少是刻意的不管不顾,有一次甚至主动甩开了抓着我的手指,它们那么细小,只可能是孩子的手。现在我关心的只有尼古拉和我自己的生存,无心去想周围其他人的命运。也许语言不通帮了我的忙,要是我听懂了他们滑落时的哀求,我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像这样冷酷绝决。

即使如此,我知道自己也坚持不了太久了,我逐渐虚弱下去,尼古拉的身子变得越来越沉,而且,当身边的人摔倒或是被拉倒了,我便无法再用他们的身体作支撑。

我的脑中频繁地出现了这个念头:如果就此认输,让自己和尼古拉栽进脚下的死亡之沼里,以结束我们的痛苦,这是否是更好的选择呢?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许真的这么做了,因为我害怕最终我们仍然逃不过这一命运。但我不能代替尼古拉做决定。让他活下来,这是最重要的,因为我答应过爸爸会好好照顾他,而现在,弟弟的性命完全寄托在了我的求生意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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