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桌上又开始闲聊。

成芸喝的有点多,聊天不在状态。李云崇发现了,偷偷从桌下碰碰她,示意她上楼休息一会。

“那我先上去。”成芸侧头,小声对李云崇说。

“行,你睡一下,等会我叫红姨给你端碗银耳汤醒醒酒。”

成芸打着哈欠上楼,现在休息一会,等下还得起来。

成芸不是第一次在李云崇家参加这种聚会,聚会历来都是这个顺序——吃饭、聊天、喝茶、麻将。这也是李云崇一年到头为数不多自愿熬夜的日子,所以成芸一般都会陪他到最后。

现在刚刚走了第一项,等到喝茶打麻将的时候,她还得下来。

楼上一间客房已经睡了一个人,是李云崇的同事,也是喝酒喝倒下的。

成芸走进自己屋子,没有开灯,关上门就直接倒在床上。

门一关上,楼下的杯盏交叠,欢声笑语,通通听不见了。

可世界又不是静的,外面的鞭炮声,礼花声此起彼伏。

她觉得有点闷,下床来到窗边,把窗户开了一道小缝。只这一指宽的缝隙,外面的声音更加响亮,风雪夹着淡淡的鞭炮味,钻入成芸的鼻腔中。

成芸重新回到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闭上眼睛休息。她这样压着脸呼吸很困难,可她现在连翻身都懒。

等到实在憋得透不过气时,成芸缓缓转头——鼻尖扭开软软的枕头,她闻到自己呼出的浓浓酒气。

碰地一声响。

成芸仰起脖子——窗外是一个大大的礼花。

礼花质量很好,又圆又大,变幻着颜色,时间持续很长。

成芸看着外面的礼花,心想它的光亮应该也照在了自己脸上,赤橙红绿,一闪即逝。

成芸把放在裤兜里的手机拿了出来。

她翻看通话记录。

成芸的脑子有点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她迷醉的眼睛看着手机屏幕,一个贵州号码在一堆北京号码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之前与那个人交换过手机号码,可她不知道是不是这一个——在回北京的时候,她把号码删掉了。

成芸的酒劲还没过去,太阳穴发胀。

外面又一个礼花炸开,成芸按下了通话键。

她的头枕在自己伸直的手臂上,另一只手拿着手机,静静地听着。

嘟,嘟……

成芸从来没有觉得电话声音如此催眠,她耷拉着眼皮,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睡着。

可她没睡,因为下一秒电话接通了。

周东南的语气万年不变。

“喂。”

成芸没有应声,她听到他的声音的一瞬,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舒到最后也发出声音,黏黏的、软软的、似是毫无意识的一声长长地嗯。

周东南那边静了一会,说:“喝酒了。”

成芸话没出口,嘴角先弯了。

“你怎么知道的。”

周东南没有说理由,成芸听到电话里很安静,问道:“你不在外面?”

“这都几点了我还在外面。”

成芸下意识地把手机拿开,眯眼看屏幕,十一点了。

“我以为你会通宵拉活的。”

“没有这么挣钱的。”

“那你怎么挣钱?”

“……”

成芸静静地等着,等着周东南说他的挣钱方案,可到最后,周东南只是问了一句:“你打电话给我干嘛。”

成芸一怔,好像清醒了一点。

我打电话给他干嘛?

成芸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然后从床上坐起来。头还是有些沉,她捂着额头,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比刚刚硬了许多。

“你还在北京么。”

“当然在。”

“什么时候走?”

“我跟你说过了,我不走。”

“你还留这干什么,东西你也送完了,为什么不走?”

“因为你。”

搭配着这个平淡的声音,成芸微醺的脑海中瞬间浮现了周东南那张黑黑的、凹深的,面无表情的脸。

一瞬间,成芸感觉到一种深沉的刺激,这种刺激就像是一道小小的电流,刮过她的身体,不疼不痒,可让人不由竖起汗毛。

她坐在床边,弯下腰,不由自主地抱住自己。

刚刚的礼花已经放完,安静了几秒钟,又一支响起了。这次的礼花离这更近,成芸背对着窗户,隐约看见地上被外面的礼花和灯笼的光照出的自己的影子。

影子细长,一晃就没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成芸终于问了一句:“你住在哪……”

周东南说了一个地址,成芸立马确定了地方——她对那片太熟了,那就是她公司旁边。

他简单得犹如一条直线。

“你租了房子?”

“嗯。”

“周东南……”

“怎么?”

成芸还保持着团缩的姿势,她埋着头,呼吸之间满是酒气的味道,她闭上了眼睛。

“我跟你说真的,你走吧。”

周东南一语不发。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没有的。”成芸自己也像是游在烟花编织的梦里,她缓缓地说,“没有的,你什么都得不到。”

电话里很安静,一直都是成芸在自言自语。

“我给你钱不少了,这些钱足够你回去开个店,你还可以再把杨梅树林弄一弄,给你哥去做。你们家这么会干活,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你留在这不会有结果,你只会越来越失望。”

成芸说完,就等着周东南的回话。

等了半天,就在成芸以为不会有结果的时候,周东南终于开口,他低低地说:“你不对我说句新年快乐么?”

成芸咬牙,“你怎么就不知好歹。”

“那我跟你说好了,新年快乐,成芸。”

——越是黑暗的屋子里,就越能看清烟花多美丽。

成芸嘴唇颤抖,周东南的声音就像是黑夜里铺展被褥的手,把所有的褶皱都慢慢抚平了。

“你怎么不说话?”他问。

成芸低着头,“你让我说什么……”

周东南认真思考了一会,说:“这两个月,你想过我么?”

成芸说:“没有。”

她没有撒谎,从她回到北京,到她在大街上看到他的那一刻前,她从没有想起过他。

周东南还想确认,“一次都没有?”

“一次都没有。”

电话里,周东南叹了口气。

成芸忽然问了一句:“你想过我么?”

周东南没有马上回答——因为这问题很欺负人,毕竟答案大家都知道。

“我想过。”

最后他还是回答了,“我一直都在想你。”

成芸没有注意到,在听到周东南的回答时,她的嘴角已经不由自主地挑了起来。

她慢慢直起身,语气意味深长地说:“你想我哪儿了?”

叹息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比之前的都沉。

“你又开始了。”

成芸忽然咯咯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

“笑你。”

“我怎么了?”

“你个小雏鸡。”

“……”

夜和酒精让这个女人大胆,电话里那个男人的心意更是让她肆无忌惮。

“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周东南说,“大过年的……”

“我说错了?”

“没错。”

成芸歪了歪头,周东南又说:“我没经验,下次会更好。”

下次。

成芸深呼吸了一下,淡淡地开口:“我不该跟你说这些。别来找我,周东南。”

门外传来上楼梯的脚步声,成芸在挂掉电话的一瞬,听到周东南的回话。

“……我说了,我不会找你。”

李云崇进屋的时候发现成芸坐在床上,他有些诧异。

“这么快就醒了?”

成芸抬头看他,“你们开局了?”

她说的开局指的是麻将。

“没,哪有这么快。”李云崇见她没有睡觉,直接把灯打开,进到洗手间里洗了洗脸,又重新出来。

她看着李云崇明显有些疲惫的身影,问道:“累不累?”

李云崇冲她笑笑,“怎么,我有这么老么,我才四十多而已。”

“你又不常熬夜。”

李云崇看了看她,没说话,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他坐得离她很近,近到两人胳膊几乎贴在一起。

成芸身子没动,侧过头看他,“干嘛,不嫌挤?”

李云崇笑了,他一抬手,成芸就闻到他身上的檀木香。香味并不大,但是很深。

手落在成芸的额头上,李云崇拨开了她的头发,好像想把她看得更仔细一些。

李云崇年岁不小,可依旧俊朗,尤其是他身上那种沉淀的气质,更加剧了他的魅力。成芸知道,有很多很多女人喜欢他,从她刚认识他的时候起就是这样。那些女人为了博他一眼,费劲心力。

可最终,他也只看了她一个人。

不……

成芸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心想,准确地说,应该是他最终挑选了她。

挑选了她相伴而行,挑选了她分享秘密。

他看懂了她,所以选择了她。

他摸着她的头发,亲和又温柔,目光中满是爱惜与欣赏。

李云崇几乎不说夸奖女人的话,可他行动中每一丝一毫的赞扬,都不会被人忽视。

李云崇慢慢靠近成芸,成芸没有动。那一股淡淡的檀香,感觉会把时光凝固。

李云崇在成芸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轻轻的。

“李云崇……”她低垂的眼睑因为面前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而颤抖,如一只颤翅的蝴蝶。

李云崇不想听她的话一般,鼻尖在她的脸边缓缓移动。

成芸屏息,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李云崇慢慢直起身,他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成芸搭在床边的手。

“下楼吧。”成芸说。

“不再休息一会儿?”

成芸站起身,从李云崇的手里抽出来,打了个哈欠,“本来也不怎么累。”

“那就下去吧。”

成芸跟在李云崇身后下了楼,底下已经玩得热火朝天。自动麻将机已经摆在客厅中央,曹凯最先看见他们,大声吆喝:“来了来了,开局——!”

李云崇回头问成芸:“你要来么?要不坐那儿歇会,红姨做了银耳羹,我让她拿给你。”

成芸扯着嘴角摇头,“不用。新年第一圈,我当然得上场谋彩头。”

这话被坐在一边嗑瓜子的郭佳听见,嚷嚷着说:“你要谋什么彩头啊?”

成芸看向她,目光严肃地说:“发大财。”

屋里人哈哈大笑,李云崇也面带笑意地坐到麻将桌边。曹凯也坐过去,一边评价说:“真是朴实的彩头。”

“我他妈也要发大财!”郭佳叫唤着从沙发里跳起来,撸起袖子,“我也来!”

成芸坐下,摸了摸衣兜,好像要翻东西。

桌子上划过来一盒烟,成芸手停住,抬头,李云崇把自己手里的烟点着,又把打火机扔了过来。

成芸抬手,烟火一齐拿下。

她一点没睡,可一点都不困。

今晚能赢钱——

成芸也不知道这样的想法从何而来,她只是莫名地觉得,今天很走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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