椎村敲着门呼喊了一阵,见没人回答,于是转身对后边的两个人说:“好像不在家。”

跟椎村一起来芳泽家的是打着雨伞的浚介和拄着拐杖的游子。浚介一指旁边的车库,“不可能!电话是我亲自接的,车也在,下着这么大的雨,能到哪儿去呢?”

“那就是睡得太死了。”椎村说。

“……应该有后门吧。”浚介说着就要往车库那边走。

椎村伸手拦住他,“我去!”说完把浚介扒拉到一边去,自己绕过那辆白色的小轿车去后边找后门。

“他一个人去行吗?”浚介有些不放心。

“等等看吧。”游子说。

“马见原先生也非常叫人担心……”

“可不是嘛。”游子点点头,“马见原先生大概也是觉得亚衣家的情况不对劲儿,特意赶来的吧。”

俩人目睹了油井的交通事故。他们乘坐的出租车前边几辆跑车在公路上乱窜过了中黄线,迎面驶来的一辆蓝色小轿车被刮翻,开车的当下就死了。烫着短发的女司机被警察留下来作为事故的见证人,他们又打了一辆车,赶到芳泽家附近时却又碰上了救护车和很多警车。

游子首先看出伤者是马见原。只见他脸色苍白,盖在毛毯下面的身体一动不动,跟死人一样。浚介认出了担架旁边的椎村,等马见原被抬上救护车以后,浚介上前跟椎村打招呼。

椎村告诉他们,马见原身上多处受伤,脉搏微弱,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浚介跟椎村说了亚衣的事。

其实,椎村已经知道马见原是冲着亚衣家来的,应浚介和游子的要求,马上就跟他们一起过来了。

“你看!二楼的窗户开着呢!”游子对浚介说。

浚介抬头一看,可不是嘛。那是大野慌乱之中忘了把窗户关上。视线移到阳台上,又移到罗汉柏上,从树干上的痕迹可以看出,不久前有人从这里爬上去了。

“那个年轻警察我总觉得靠不住,我上去看看。”浚介说完就顺着树干爬上去了。在他跨上阳台的那一瞬间,游子听见后门传来的椎村的叫声突然中断了。

浚介从窗户跳进亚衣的房间,仔细观察了一下。只见家具翻倒,满地狼籍,根本不像个女孩子住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人,房门敞开着。难道真的下楼去杀她的父母去了?

浚介朝房门那个方向走过去,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绊脚。低头一看,是一些散乱的长发。想起游子说过的亚衣把自己的头发铰得乱七八糟的话,浚介觉得胸口堵得慌。

绕开那些长发,浚介走出亚衣的房间,来到楼道里,然后扶着墙壁向楼梯那边走,越往前走越觉得家里有人。就在他开始下楼梯的时候,楼下传来有人拖着什么重东西蹭地的声音。

大野拖着身上被他捅了一刀的椎村,一直拖到饭厅里。

从后门潜入芳泽家以后,大野忘了把后门锁上,可以说是他今天晚上的行动中的一个疏忽。椎村绕到后门,抓住门把一转就把门开开了。

“芳泽先生!您也太不小心了,后门没上锁!我是警察,芳泽……”边叫边往里边走的椎村突然被大野捂住了嘴,紧接着肋下被捅了一刀,马上就不省人事了。

为了从后门撤退的时候方便,大野一直把椎村拖到了饭厅里。

看着自己的工作服上的血,大野咬牙切齿地暗暗骂道:他妈的!这也是一个疏忽!

杀麻生一家和实森一家的时候,他是脱光了以后干的。干完以后冲个澡,穿上衣服走人。今天晚上,他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个警察如何弄成也是被亚衣杀的呢?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办法来。还有更叫他担心的——

“这小子是一个人来的?”大野说着向大门那边看了一眼。

“我去看看。”加叶子悄悄走到大门后边,透过门镜往外一看,大吃一惊,压低嗓门儿叫道:“他爸!”

大野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怎么了?”

“那个女人……”

大野凑到门镜上一看,只见游子正在外边心神不定地左看右看。

“怎么办?”加叶子慌了神。

“……只能让她进来。刚才进来的这个男的要是老不出去,她肯定去叫人。”

“也许正是一个好机会,早就应该把她清除掉了!”

大野紧握尖刀藏在门边,加叶子抓住门把轻轻地开了门。游子见是加叶子,惊奇地啊了一声,刚要向前迈步,饭厅那边传来一声吓人的尖叫,大野们同时回过头去。

接着街灯的光亮,游子认出了面前的这两个人,“大野……”

大野探出身子去抓游子的手腕,游子下意识的一躲,拄着拐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离大野更远了。

“警察先生!你怎么了?警察先生!”饭厅那边急促的叫声,使大野犹豫起来。他慌乱之中愤愤地瞪了游子一眼,关上大门锁好,转身奔向饭厅。

饭厅的灯已经亮了,浚介正蹲在地上,拼命地摇晃着椎村。看见浑身是血的大野和加叶子冲进来,吓得他跳起来,连连后退。

“你……”

“白蚁的……”

大野和浚介同时认出了对方。

大野把尖刀藏在身后,脚擦着地向浚介逼过去。浚介敏捷地向后退着。

游子在外边又是按门铃又是砸门,大喊:“巢藤!你怎么样?里边出什么事了?”

听见游子的喊声,浚介一边警惕地盯着大野,冲外边喊道:“快去叫警察!快去把外边的警察叫来!”

“里边到底出什么事了?”游子莫名其妙。

加叶子捂着耳朵,歇斯底里地大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冷静点儿!”大野用低沉的声音吼道。说完不再去追浚介,转身来到加叶子身边,“快准备一下!”说完跟加叶子一起进了卧室。

浚介的脑子全乱了,一时不知道干些什么才好。就在他发愣的当儿,大野们拖着身穿“镇静衣”的亚衣从卧室里出来了。浚介没马上认出那就是亚衣,但从她那双盯着浚介的眼睛里,看到了他所熟悉的那种困惑不解的眼神。

“芳泽!你……不要紧吧?”

大野用尖刀顶着亚衣的脖子,向浚介吼道:“让开!退到那边去!”

“你打算干什么?”浚介不解地问。

大野狞笑着,嘴都咧到了耳根,“还没有结束呢!”

加叶子已经把孝郎的车钥匙找到拿在了手上。

大野又用尖刀顶了一下亚衣的脖子,亚衣的下巴被扎了一个小口子,痛得她哆嗦了一下。大野命令浚介,“去!退到大门那边去!”

浚介吓得浑身哆嗦,退到大门那边去了。

大野把亚衣抱起来走出后门,加叶子紧随其后出去之后,把后门关上,又快步追上去,为大野打开了孝郎那辆白色小轿车的车门。大野把亚衣塞进车的后座之后,自己坐在驾驶座上,加叶子坐在了副驾驶座上。大野发动了汽车要开走的时候,浚介追出来扑到后备箱上。大野一踩油门,把浚介甩了下去。

刚出芳泽家的院门,大野看见游子领着两个穿警服的警察从右边小跑着过来了,他往左一打方向,一脚把油门踩了下去。

浚介追出来,看见了欠起身来向后看的亚衣。

车玻璃上淌着雨水,好像亚衣的脸上淌着泪水。在浚介眼里,亚衣的脸跟她画过的那幅自画像重叠起来……

但是,现在的亚衣,眼睛里闪着一种强烈的光。

浚介拼命地追着那双眼睛,但终究跑不过汽车。他被越落越远,越落越远了。浮现在眼前的亚衣的自画像也消失在朦朦烟雨中。

大野开着孝郎的白色小轿车,沿着7号公路,朝着跟自己的家相反的方向驶去。就在此刻,警察们也正在向他家扑过去。

大野们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他们想的还是他们所谓的使命。

“不能就这么结束了!”加叶子看着车窗外雨中的都会,像是在说梦话,“那么多在痛苦中挣扎的家庭,还在等着我们去拯救呢……不这样的话,咱们的一郎就白死了……”

“说得对!”大野紧握方向盘,点了点头,“而且以后问题会越来越多,腐烂的家庭也会越来越多……在家庭中痛苦挣扎的人越来越多……这是传染病!”

这时,亚衣被憋得咳嗽起来。

大野通过后视镜看了亚衣一眼,对加叶子说:“让她的嘴轻松一下。”

加叶子转过身去,警告亚衣,“不许乱嚷嚷!”然后就把粘在她嘴上的胶带扯下来,又把她嘴里塞着的布团扯出来一点儿。

亚衣透过布团之间的缝隙大口喘着气,“肩膀……快扭下来了……”

加叶子命令亚衣转过身去,解开绑在亚衣背后的“镇静衣”的袖子,拉到前边绑上,“这样行了吧?”

亚衣没说话。眼睛里燃烧着仇恨的怒火,但她低着头,没看大野们。

大野看着前面的路标,狞笑着,“哈哈!到码头啦!坐上轮船,去北海道,去九州,重新开始吧!”

加叶子也笑了,高兴地拍着手,“太好了!在新的土地上,再开一个咨询热线,还会有更多的家庭来找我咨询的!”

“那我呢?”亚衣的声音从布团的缝隙之间挤出来。

加叶子马上回过头去,“你打算怎么办呢?”

亚衣回答不上来,低头不语。现在的亚衣,脑子里除了愤怒就是混乱。她无法原谅大野们对父母拷问的残忍手段,但是,“爱你们的孩子吗?”大野们逼着父母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亚衣确实希望父母不顾牺牲自己的生命,作出肯定的回答。自己打算杀了父母再自杀,不就是想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吗?

想到这里,大野们究竟什么地方可恨,亚衣也说不清楚了。而且,自己以后究竟应该怎么办,一时也说不上来,只是再也不想被人这么整治下去了。

车里沉默一会儿,谁也不再说话。就在可以看得见码头上的灯光的时候,大野尖叫了一声,“来了!”

后边追上来好几辆警车,警灯闪亮,警笛鸣响。

大野猛踩油门,汽车疯了似地向码头飞驰而去。闯过几个红灯,冲上了海岸道路。

警车很快追了上来,大野他们的车里,都被警灯染红了。

亚衣挣扎着欠起身来,看见了前方黑咕隆咚的大海。不,不能说那是海!既看不见滚滚的波涛,也闻不到海潮的香味儿,除了远方几点灯光以外,是一片茫然和虚空。亚衣盯着前方,觉得自己正在被这茫然和虚空吸进去。面对没有光明的无尽的黑暗,亚衣感到恐怖。

在码头宽阔的道路上跑了没多久,大野的车就被警车前后夹住了。大野咧着嘴怪笑着,大喊一声,“来抓我吧!”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向警车冲了过去。

已经横在那里的一辆警车的保险杠被大野的车撞了一下,立刻打着转滑动起来,大野趁机冲了过去。后面的几辆警车眼看着就要跟自己的同事撞上,全都踩了刹车。

大野通过后视镜看着乱作一团的警车,哈哈大笑,“只要不怕死,就能成大事!”

不知什么时候,亚衣已经把嘴里的布团吐出来了,“……你们已经死了!”

“什么?”加叶子回头看着亚衣问。

亚衣大叫,“你们这些王八蛋!早就是死人了!”一头撞在加叶子的鼻子上,撞得她鼻血直流。加叶子往后一仰,后脑勺重重的撞在仪表板上。亚衣又用被绑在一起的“镇静衣”两只袖子套在大野脖子上,拼命往后勒,勒得他喘不上气来。

“停车!停车!”亚衣大叫。就这样被糊里糊涂地吸进那黑暗的虚空里去,她不干!

喉咙被勒住的大野,一边挣扎一边继续加大油门往前开。大嘴咧着,像是在怪笑。

仰面朝天的加叶子看到这种情况,大喊:“他爸!这样你会被勒死的!”

突然,大野和加叶子的眼睛里同时发出异样的光。大野的喉咙低沉地吼叫着,加叶子则狂笑起来。

前边又有两辆警车挡住了去路。

“停车!”亚衣大叫着,整个身子坠下去,想制止这辆车驶入黑暗的虚空里。

大野屏住呼吸,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只见他向大海一侧猛打方向盘,一脚把油门踩到底,汽车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向大海冲过去。

随着亚衣一声尖叫,汽车腾空而起。

亚衣看到的是无边的黑暗,无限的虚空。她被那黑暗的虚空吞没了。

汽车在黑暗中划了一道弧线,一头扎进大海。亚衣看见汽车前大灯照亮了的海面,波涛汹涌,飞沫四溅。

车头扎进海水里去了,车尾还露着。但转眼之间,就像被白蚁地狱设下的圈套套住了的猎物似

的,很快就被拽到漆黑一团的海底。

再靠近点儿,再靠近点儿!快到了,快到了,只差一点点了!可是,她无法呼吸,意识渐渐模糊起来,黑暗再次笼罩了她,此刻的她全凭本能把头钻出了水面。

强烈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四周对身体的压力顿然消失,心胸感到无限宽广,呼吸一下子变得轻松了,她看见许多光束照着她,还看见岸上许多人影在晃动,甚至听见有人再喊她的名字。

亚衣被海浪举起来,抛下去,举起来,抛下去,就好像活着的喜悦和恐怖,交替着,反复着。

她仰脸看着天空。一片虚无之中,一颗非常耀眼的星星在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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