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从诗句里切割出单字,再将单字里的汉字发音转换回平假名,接着计数各单字发音的假名数量……就能得到“31415926535”。

“谐音”算是极为接近的答案——实际上,日本人确实常用这招来记圆周率,把数字谐音整理成类似“山巅一寺一壶酒……”这样的诗句来背诵。

而在英语圈里,也听过利用单字的拼音、字母数来背圆周率的方法——虽然结纳坂是第一次听到“圆周率诗(piem)”这个名词,但他很快就联想到,这恐怕就是用于指称“为了背诵圆周率而写的文章”的专有名词吧。

缘渊只是改用日文来做这件事,说穿了的确没什么了不起的。

如此一来,即使拆解出来的数字只有不到一半的十一位数也足够了——其实就算只有一半的一半也很够了。

即使结纳坂记得的圆周率仅到小数点以下四位数,但只要动手查一下,管他是小数点以下二十四位数还是一百位,马上就能找到答案。

暗号不用设计得很精巧,只须让每个单字发音的假名数量与圆周率的数列相符,大概能看出无法以“巧合”一句带过的程度就够了——约略能让人想起保险箱的密码是圆周率就行了——真要说的话,一切不过都是在好玩的范围内,算是赤子之心的产物吧。

“倒也不尽然呢。该说是用心良苦吗……刻意让诗停在十一位数,而不是二十五位数的用心,只能说是太了不起了。再加上……”

“再加上?”

“再加上……没什么。”

结纳坂不晓得她在打什么马虎眼,但是既然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他也认为小事就不要再计较。

身为实际认识缘渊的人,结纳坂觉得今日子小姐对缘渊的评价也实在是过高了些——那家伙只是单纯想不出十一位以后的数字怎么成诗吧。

“对了,今日子小姐,你知道圆周率的小数点以下第十一位和第十二位的数字吗?”

“是8和9。”

那就没错了。

可说是让“想不出怎么成诗”这个假设板上钉钉。

要将八个音和九个音的日文单字自然地连接起来是不可能的任务。

“是呀。实际上,要用日文编写出圆周率诗是非常困难的。虽说汉字是表意文字,也不是不能再把‘丸い’拆开成‘丸/い’、把‘逆三角形’细分成‘逆/三角/形’……但是坦白说,用谐音还比容易记。”

今日子小姐讲话毫不留情面。

“不过,会用‘圆的(丸い)’作为第一个单字,应该就是打算做为圆周率的线索才是——这点符合解析手法①。所以说,若是由直觉敏锐的人来看,只消两秒就可以解开这个暗号吧。”

两秒是讲得夸张,不过这的确蕴含着提示——但也不能光是在这佩服。而且,这个答案是否正确也还未可知。如果不实际亲手把这组密码输入保险箱里看看,仍然无法放心。

正当结纳坂这么想,准备从沙发上站起身时,会客室的门无预警地被打开了——是谁连门都不敲,这么没礼貌?回头一看,竟是钝磨警部。

知性眼镜男。

钝磨警部是缘渊良寿命案的调查主任,也是把忘却侦探介绍给结纳坂的人——然而今天的他,感觉跟以前来问案的他又完全不一样。

想当然耳,钝磨警部应该也是依循正当程序、完成参访手续走进这间会客室的,但是警察却没有先约个时间就现身,显然非比寻常。就连带钝磨警部前来的公司职员,也显然一脸不知所措。

跟在钝磨警部身后的那群人也都是刑警吗……?他们的神色看来个个不寻常,至少完全无法让结纳坂感受到友善的气息。

“是我事先拜托他们来的。”今日子小姐对于警方登场丝毫不为所动,开口说话仍是一派轻松。“是我拜托他们,如果我进了贵公司过了三十分钟之后都没有主动跟警方联络,就请到会客室来找我。”

(……?)

她在说什么啊——这根本是比暗号还充满谜团的吿白。什么跟什么?所以她刚刚之所以扯那些解析手法其之①呀②的就是迟迟不交代暗号的解答,其实是为了拖延时间吗?

结纳坂也觉得以她享有最快侦探的美名,却九弯十八拐地讲个没完是有点怪怪的……说来她还一直注意着时钟?是在等待警方的到来吗?

为什么?

……为了吿发我吗?

“你……你违反了保密协定!”

结纳坂大声叫嚷——虽然他很清楚再怎么大叫大嚷,也改变不了什么。

怎么会这样。

是自己太愚蠢了,竟然会相信什么‘绝对会遵守保密义务’的鬼话——仔细想想,即使是同样具有保密义务的医生,一旦有受刀伤或枪伤的人进来挂号,也有义务要向警方通报。

然而,结纳坂却一五一十地把名册的事、缘渊的事全交代清楚——因为她说到了明天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不,等等?

提到名册是在今日子小姐进了这间会客室之后的事——她不可能因为要吿发名册的存在而“事先拜托他们”。

“我并没有违反保密协定喔。违反的人是您——结纳坂先生。是您——自己主动抖出了秘密。我可是乖乖遵守着协定,是你没有保护好自己。”

今日子小姐一副事不关己,说着更让结纳坂摸不着头绪的话。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如果侦探能够“事先拜托”警方……那她察觉的就不是名册的事,而是杀人的事?

可是缘渊的死前留言,明明没有指向结纳坂——

“只要有暗号,就算不是解答,也能揣测出题者的意图。”

今日子小姐像是在解释国语考卷的试题一般。

又或许像是在解释法律条文一般。

“这个时候,应该要思考缘渊先生的动机——为何要写下死前留言?至于圆周率呀密码什么的,其实都不是重点。”

(什么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把密码吿诉身为好友的我吗……)

难道不是吗?

要说不是,还真觉得怎么会不是——既然都解出了数字,就表象看来,也只能解释成为了传达密码给自己以外无他,难道缘渊的意图不在此吗?

“要说我是推理小说看太多了也罢,但是照正常来想,死前留言这玩意儿,应该还是要看做死者用来指认凶手的讯息才对。不过,来自死者单方面的指认,的确也是缺乏证据效力呢。”

这时,今日子小姐望了钝磨警部一眼——要说是互使眼色,那视线看起来倒是有点见外。

啊,说来。

因为是钝磨警部把今日子小姐介绍给他的,所以结纳坂很自然地把他们当成“共犯”,但是看在今日子小姐眼中,钝磨警部也不过是今天“初次见面”的对象——忘却侦探无法与任何人建立关系。

“所以缘渊先生不是用死前留言直接指出犯人——而只是留了下暗号。暗号答案本身根本不是重点,因为‘暗号可以有无数的解释’,要怎么解读都可以。但是……”

今日子小姐将视线转向结纳坂——那从镜片内侧看出的视线虽然平静,却依然让人感觉有段距离。

有段遥远的距离。

“结纳坂先生,只有您对这个暗号有反应。”

“……!”

“由于您想确定暗号的解答,反而让我们锁定了您——这就是缘渊先生留下死前留言的意图。我听钝磨警部说,只有您一个人对死者留下的三行诗有反应,也因此来委托本事务所调查,那时候我马上就想到了——或许您就是杀害缘渊先生的凶手哪。”

留下暗号不是用来指出凶手。

而是用来凸显对暗号有反应的人。

她是说缘渊那家伙在濒死之际,还能想到这种事吗……结纳坂虽然觉得荒谬,但这个解释确实也是比较有说服力的“意图”。

至少比起那个男人在濒死之际,还有心想要回报这段友情——不计前嫌想要把密码吿诉杀死自己的凶手——那样有梦最美的解释更有说服力。

要真如此,结纳坂去逼问警察、找侦探,自动自发忙个不停的结果,只是完全违反了名为“自保”的保密义务。

并不是来自被害人的吿发。

这更像是加害人主动自白——等于是他自己率先为明明不具证据效力的死前留言背书。

并非在言谈中露出马脚,而是在解答时不打自招。

跟被朋友逼着自首无异。

(冷……冷静下来。目前还没有任何物证。钝磨警部这样失礼地闯进会客室,只是为了要对我施加压力,不代表他已经拿到拘票——)

当结纳坂这么安慰自己时,今日子小姐总算缓缓起身,接着明知故问地如此说:“钝磨警部,副社长室的保险箱里好像有什么违法的物品,你要不要听听结纳坂先生的说词呢?”

这句话毫无疑问地违反了保密协定——倘若她早就和钝磨警部谈妥了,那么这个会谈根本就像是卧底调查。

她是为了找出杀人的动机,假装接受委托的——结纳坂杀害缘渊的动机十分明确,一旦被锁定是嫌犯,终究只是个外行人犯的案,他也不认为自己能够挺得住肯定会比之前更凌厉的侦讯。

只能认罪。谁叫我中计了。

栽在缘渊——还有忘却侦探手上。

只是,吃了好友这一记回马枪,虽说能够接受一切都是自做自受,但仍然会想对今日子小姐抱怨个一两句。

“请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哪,我才想抱怨好吗?由于我这次并非是接到警方的委托来出动,这下算是做白工呢。”

“既……既然这样……”

啊。原来如此。

所以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遵守保密义务的意思。她说过“只要该收下的东西有收到”,但要是“该收下的东西不能收”的话……

结纳坂虽然已经理解,但还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既然这样的话,你把暗号解开不就好了吗?何必要特地去揣测顺应缘渊的意图——”

“在听闻违法名册的存在之前,的确也有这个选项。可是一旦知道了,就不能装做不晓得。我不是说过与我无关吗?你的关系与我无关,你的感受我也无感。我不能收你的钱。”

语气里没有丝毫怪罪之意,但也没有一点求情的余地。

今日子小姐摇摇头,轻描淡写地继续说。

“我是金钱的奴隶。我相信金钱是神圣又美好的东西,值得尊敬与被爱,既美丽又眩目。所以——”

就像在诉说对于无依无靠又无法建立关系、一切的一切都是不安定的自己而言,唯有也仅有“金钱”才能做为她唯一的基准——乃是就算忘却,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普世价值观。

“这种脏钱,我一毛也不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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