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带身为一般民众的今日子小姐进案发现场需要另行申请许可,所以抵达宇奈木家时已经过了中午。肘折警部鼓起勇气约她吃午餐,却被委婉地以“现在没有那个美国时间”为由拒绝——不过,无法从事一天以上调查的忘却侦探,没有时间悠闲吃饭也是事实。也罢,能和她在警车里排排坐吃甜面包,就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一个被视为奥运金牌候选人的运动选手,居然住在这种……该怎么说呢……还真是普通的公寓啊。因为是名人,我还以为他会住在保全系统更完善的地方。”

“真的在奥运场上拿到金牌的话,或许又会不一样了……运动选手这个职业,似乎不像外表给人的感觉那么有赚头。”

当然,比起住在两层楼老房子的鲸井,宇奈木的生活环境算是好得不得了了……看来知名度似乎不见得一定等于收入。

“大门不会自动上锁,出入口也没有监视器……电梯里虽然有监视器,但是只要走楼梯,就可以避开了……宇奈木先生的房间在七楼对吧?”

“是的,因为是702号房。”

在进入现场以前,今日子小姐就已经开始搜证,直到702号房前——警方的搜证工作已经吿一个段落,所以现在不再管制进出,也没有人负责监视。肘折警部拿出向管理公司借来的钥匙开门。

“宇奈木先生一个人住对吧?以独居单身男性来说,他还真是租了个很大的房间呢。同样的租金,应该可以找到设备更完善的套房才是。”

进屋后,从玄关看到好几扇门的今日子小姐这么说。肘折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有同样的疑问。

“他的性格似乎很爱交际,为了可以邀请朋友或后辈来家里,所以租了大一点的房子……嫌犯鲸井先生以前也经常来,所以才会有备份钥匙。”

“照这样说来,就不只是鲸井先生有备份钥匙了吧……鲸井先生虽然是头号嫌犯,但有第二、第三号嫌犯吗?”

“这个嘛……从这个角度来看,鲸井先生或许可说是唯一的嫌犯。”

因此,如果他的不在场证明是真的,就会陷入没有嫌犯的窘境了。

“考虑到现金不见这点,也不排除可能是强盗杀人,但因为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也没有哪扇窗户被打破——而且浴室里本来就没有窗户。”

“可是,如果他是死于意外,现金不见不就很奇怪了吗?”

“这也不一定。毕竟是现金而非金银珠宝,也可能是他自己花掉了。”

“换句话说,也不能排除意外死亡的可能性吧——嗯,我瞧瞧。”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打开浴室门,再拉开通往泡澡间的折叠式拉门,往里面探头查看——虽然没有就这么穿着袜子直接踩进去,但动线还是一如往常地行云流水,没有任何累赘。让肘折警部甚至心想早知道就该带部下来,好让他们向她学着点。

“浴室也很宽敞……泡澡间跟……浴缸都很大……”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回头,找到洗脸台旁边的插座。仿佛正以目测的方式测量距离。

“我还以为吹风机的电线一般没有这么长……这个距离还满不上不下的。插头插在洗脸台的插座里时,不见得能拉到浴缸吧。”

“刚刚好可以拉到喔。”

“拉是拉得到,但使用起来还是称不上顺手吧。就算急着把头发吹干,也没必要这么勉强——如果不是超级乐观的人,应该都会想到把电线拉得太紧,可能会让吹风机掉进浴缸里。”

“那么,果然不是意外喽?”

“天晓得呢……我只是觉得即便是做为杀人的工具,这电线的长度还是挺靠不住的。”

纵使要伪装成意外死亡有些勉强,也必须要使用吹风机吗——今日子小姐边说边脱下袜子。虽然只是脱袜子,但是脱的动作却异常性感,搞得肘折警部下意识地赶紧移开视线——然而再转头看,她已经不见人影。原来她光着脚丫,已经在检视泡澡间。

“嘿咻。”

今日子小姐毫不迟疑地坐进浴缸里——因为没有放水,不会弄湿,但是行动之大胆实在每每令人叹为观止。看样子,她似乎想用跟死者同样的姿势来检验现场。

“今日子小姐,你有什么假设吗?”

“没有,现阶段还毫无头绪。单纯是想把所有想到的事都做一遍。”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在浴缸里伸展双腿,摸摸水龙头——以她娇小的身材,这套系统式卫浴的尺寸刚好可以让她伸直手脚泡澡。不过,竟然敢在才刚刚死过人的地方伸展手脚,只能说她的神经实在太大条了……即使是身经百战的肘折警部,要他这么做,也会吓得裹足不前。

“嗯……”

今日子小姐抱着胳膊站起来,看表情显然伤透脑筋,回到浴室的入口。

“搞清楚些什么了吗?”

“是搞清楚了一些事,但没搞懂的事也变多了。”

今日子小姐说的话才令人搞不清楚,之后她又花了一个小时,翻遍宇奈木的住处——两房一厅的每个角落。由于警方已经检查过,所以她并未找到新的证据,但今日子小姐对于自己白忙一场,似乎也没有太失望的反应。

“如警部先生所说,也没有人从窗户入侵的痕迹……不过,这个房间整理得还真干净,以独居男性而言,似乎也太干净了……还是警方在搜证的同时顺便整理的呢?”

“不,警方并不会提供这么贴心的服务……”

经她这么一说,肘折警部才意识到这点。的确,宇奈木的住处十分整洁干净。与其说是侦探,这更像是女性特有的观点——可是,他不觉得这跟命案有什么关系。

“还不知道。或许不是宇奈木先生,而是凶手整理的。”

“为、为了什么?”

“要是能知道这点的话,就不需要侦探啦。”

今日子小姐微微一笑,接着就往客厅里的沙发一坐,简直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姿势极为优雅——剩自己一个人站着也不是办法,所以肘折警部也在她的正前方坐下。

“虽然找不到有力的证据,但若是让我就印象来说的话……”肘折警部才坐下,今日子小姐就开口。“鲸井先生涉嫌重大。即使不看他是第一发现者这件事,他也太可疑了。”

“这样啊……比方说哪里可疑呢?”

“摁了好几次门铃,都没有反应,觉得很不对劲,于是用备份钥匙开门进去——总之先将为什么他手上有备份钥匙的疑问搁到一边,其实到这里还好。可是当警部先生接获报案赶到这里的时候,鲸井先生是先把门打开,然后才解开门链的吧?一般人去到别人家,会锁上门链吗?”

“嗯……”

“照理来说,根本不会锁门吧。如果需要锁门,会是什么理由呢?”

“因为不想受到打扰,或是鲸井先生正在屋子里从事见不得人的行为——吗?例如清理现场……”

“我不认为他有那么多的时间打扫整个房间……但如果只是在浴室里动些小手脚,或许就有可能了……例如湮灭证据之类的?”

不过这只是假设——今日子小姐补上这句。

的确,现阶段就算逼问鲸井为何那时要锁上门链,只要他推说“没想那么多”,警方就无法再追究下去了。

即使像推理小说那样有再多的小疑点或矛盾之处,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案子,大部分的疑点矛盾都只要一句“没想那么多”就会被解决——这才真是不需要侦探。所以侦探必须着眼于更基本的疑问及矛盾才行。

“况且无论再怎么可疑——不,愈是可疑的情况,愈要罪疑惟轻,这是法律的理念。基于无罪推定的原则,就算心证是有罪的,只要缺乏物证,就只能认为鲸井先生是清白的。”

“……”

“咦?怎么?难道法律的理念和原则也像消费税那样早已不同,只是我不记得而已?”

“没有没有,不会的,怎么可能。”

虽然身为警察不应该有这种想法——然而实际上,警察这一行干久了,就会知道那既不是理念也不是原则,只不过是漂亮话,因此对于这社会感到绝望的同仁也大有所在。

在某些层面上,侦探的工作其实比警方更介于灰色地带,今日子小姐居然能天真地说出这种话,着实令人感叹——或许就算对这社会感到绝望,也能把它忘记的今日子小姐才能说出这种话吧。

只有忘却侦探,才能毫无顾忌地体现“恶其意,不恶其人”。

“全都是一些假设,真不好意思,警部先生。如果鲸井先生的不在场证明成立,现在会是什么样情况呢?换句话说,如果我不是忘却侦探,而是能好好地为鲸井先生的不在场证明作证的话。”

“那样的话……”

又是个假设的问题,而且也不是光凭肘折警部的判断就可以决定的事,不过基于经验法则,还是能表达一下自己的见解。

“应该会把他从嫌犯名单里剔除吧。只要不在场证明成立,不管再怎么涉嫌重大,都不可能起诉——拘票也申请不下来吧。当然,必须仔细调查不在场证明的证人……也就是你是否为鲸井先生的共犯,是否为了包庇鲸井先生而做出伪证就是了……”

只是,以现况来说,今日子小姐没有包庇他的理由——明知毫无意义,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做了调查,但是都找不到掟上今日子与嫌犯鲸井之间在前天以前的交集,他们两人完全是初次见面——而且就算更早之前见过面,忘却侦探也把这事给忘了。

“既然目前是这种情况,就应该寻找其他的嫌犯不是吗?”

“……”

“嗯……”今日子小姐问到这里,抱着胳膊,陷入沉思——她该不是在对于自己不能作证,害得别人无从洗清嫌疑一事而感到自责吧?

从肘折警部的角度来看,事到如今,反而觉得这个差点就成立的不在场证明充满了斧凿的痕迹——关于这点,当然还是得采取罪疑惟轻的原则。不管是理念,还是漂亮话什么的。

然而今日子小姐却这么说:“我这就去向因为我的缘故,使得他无法从嫌犯名单除名的鲸井先生道歉吧。”

她一脸歉意——才怪,硬要归类的话,不折不扣是恶作剧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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