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我也起身离开。走到收银台,按下呼叫铃,店员却迟迟没出现。反正没事,我倒是不急躁,满脑子想着该怎么回复边见姐的请求。

我转身环顾店内。

虽名为家庭餐厅,但或许是上班日,而且天还没黑,不见携家带眷的客人。

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在使用笔记型电脑,两个女人聊天聊到比手画脚,此外仅有一对坐在门口附近的男女。

我望向那对男女,女的年约四十,男的二十出头,以年龄差距来看像母子,但气氛不对,也不像老少配的情侣。女方缩起肩膀,似乎相当害怕。男方身穿印着鲤鱼的鲜艳衬衫,长发及肩,容貌俊俏,但显然绝非善类。隐约听见他的话声:“我说啊,欧巴桑……”

想到那妇人搞不好正遭到勒索,我不由得心跳加速。下午三点多的连锁家庭餐厅,头发斑白的妇人遭年轻男子恶目相向,这幕景象如钻子刺入我的胸口。

为何我就是没办法不在意这种事?别理会!心里有道声音提出警告。

管闲事的下场多半是自讨苦吃,我实在一百个不愿意,但另一方面,又觉得“反正早就习惯”。我跟自己的这种个性已相处几十年,今后想必得继续相处下去,除了适度妥协别无他法。

明知是自找麻烦,我仍离开收银台,走向那对男女的桌位。

“啊,佐藤小姐?”我站在桌旁喊道。这姓氏当然是随口胡詻的。

低着头的妇人诧异地抬起脸,年轻男子也投来视线。只见他双眉倒竖,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我顿时后悔不已。

“啊,对不起,我认错人了。你是齐藤小姐?”我尽量自然地道歉,接着随口问:“你一直低着头,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这正是典型的关我屁事。

年轻男子果然瞪着我说道:“关你屁事。”

妇人双颊微颤,无言地看着我。

年轻男子粗鲁地抢着解释:“我不过是想请她还清欠债。”

“欠债?”我不禁低喃。头发斑白的妇人低下头,并未否认,看来男子所言不虚。“您是放款业者?”

“是啊,不行吗?”男子厉声应道,我吓得赶紧摇头。但他大概是违法的高利贷,回答“就是不行”恐怕也站得住脚。

看着妇人无助的神情,我的脑袋同时浮现两个念头。

一是“我想帮她”,二是“我帮不了她”。

“喂,听好,我告诉你。”年轻男子鼻孔翕张,得意洋洋地提高音量:“这个欧巴桑的来头不小,她可是杀人凶手。”

“咦?”我看着被年轻男子指着鼻子的妇人。杀人凶手?确实颇有来头,但眼前这个满脸疲惫、垂头丧气的瘦小妇人,实在不像能持短刀或手枪到处杀人的狠角色。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人不可貌相?

“她开车撞死人,大概是一年前吧,还是半年前?总之有个大叔死在她手里。”

妇人愁眉苦脸,双目泛红,身体不停颤抖。

“我没诬赖你吧?判决结果前阵子才出炉,你猜怎么着?她杀了人却不用坐牢,只获判缓刑,这算什么?杀人凶手大剌剌地走在街上,天理何在?法官实在该重判。”

我再次打量妇人,只见她神色抑郁,和“大剌刺”根本沾不上边。虽然不用坐牢,但罪恶感显然已让她度日如年。

她张口结舌,说不出半句话,宛如年轻男子衬衫上那只鲤鱼。

“这个杀人凶手丢了工作,来找我们借钱应急,却赖着不还。大叔,你看像话吗?所以啦……”年轻人似乎把在我面前数落妇人当成生平最大乐事。

“所以啦?”

“所以,虽然我不是老师,还是想教教她欠债还钱的道理。”

“你没有教师执照吧?”

“我这么做,也是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替天上那个被撞死的大叔行道。”

年轻人特别强调“被撞死”,妇人难过得缩成一团。

妇人车祸肇事夺走一条人命,弄丢了工作,只能举债度日,想必原本经济就不宽裕吧。

虽然算是自作自受,但看她一副失去人生所有希望的沮丧神情,我实在于心不忍。

“都是我不好。”妇人低喃。

“瞧,她也承认了。话说回来,你是谁?一个局外人插什么嘴,你是干嘛的?”

“干嘛的?唔,来吃饭的。”我转头确认店员已出现在收银台旁。

“你脑袋有毛病吗?快滚一边去。”年轻人赶狗般挥挥手。

妇人没看我,只是轻轻点头,表示“谢谢关心”。若能告诉她“这不是你的责任,一切都是恶魔的错”不知该有多好,可惜问题没那么简单。

于是,接收到SOS信号的我,再度落荒而逃。

我恨透了家庭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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