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位于山中的部落,阳一郎家的房子现代感十足,在一群瓦造与茅草盖的旧式平房中显得很突兀。那是一栋庭院宽广的两层楼建筑,宏伟的外观要说是镇上高级的新成屋也不奇怪。黑泽心想,不愧是村长的家,这种程度的优渥待遇应该不为过吧。

门锁两三下便打开了,黑泽觉得既无开锁的意义又很没劲,甚至有点被耍的感觉。或许在这种穷乡僻壤,不需要严密的门锁也不用担心小偷拿针状开锁器悄悄侵入吧。

黑泽将玄关的门扉横向拉开一道缝,滑进屋内之后拉上门扉,迎面看到的是宽广的三和土地面。看来就算全村的人集合在这儿,也不必担心没地方排放鞋子。黑泽闻到类似湿草的香气,大概是和室传出的榻榻米味道吧。

他脱下鞋子,踏上走廊。

阳一郎不在家。正确来说,是黑泽让他不在家的。

黑泽请柿本帮忙把阳一郎叫出去。“只要下午找他出去一小时就好,我想去他家搜一下。”

想当然耳,柿本讶异不已。

黑泽解释:“因为阳一郎家里可能有那位山田的资料。”

“就算这样,也不能干这种像小偷的行为吧。”

要是回他“我本来就是小偷”也无济于事,于是黑泽换个说法:“可是搞不好事关人命啊。”

这么说的确有些夸张,但有五分是真心话。要是阳一郎真的将周造关进洞窟里又不给他食物,和杀人并无两样。

但柿本仍迟迟不肯点头,这时黑泽祭出了可能称得上是杀手锏的提议:“要是你愿意帮我,我会把你的作品介绍给某位艺术圈的人。”

黑泽心里并没有谱,他的考虑很单纯,有个学生时代认识的友人曾在银座的画廊工作过一阵子,只要托他牵线,总有办法吧。

杀手锏立即见效了。

“喔喔,这样啊。”柿本提高了嗓音,“好的好的,我来叫阳一郎出来,就说我想和他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把我的作品当成本村的名产吧。”

一旁的花江则一直是一脸无法接受的表情。

黑泽在一楼各处探看,一边留心脚步不弄出声响。走廊尽头是宽广的和室内厅,摆饰着深具怀旧风味的家具、木雕以及美丽的纸屏风。虽然很难想象气味是带有颜色的,他深吸一口气,榻榻米的青色香气便充满鼻腔。不知何处传来时针的滴答声响。

黑泽再度环视这处宽广的内厅,整个和室非常干净而豪华,但毫无生活气息,感觉冷冰冰的。他走到下一个房间,角落放置着壁龛与佛坛,佛坛上排放了数张黑白照片,当中有一张特别新,像是以拍立得拍下的年轻女子倩影,应该是阳一郎的亡妻吧。

室内东侧靠墙有座坚固的黑色书架,藏书量之大,黑泽不禁睁大了眼。里面多是有关村子自治的资料与研究等等内容艰涩的书,也有许多关于政治家及历史的书籍。

书架旁边有个矮书桌,黑泽在和室椅坐下,仔细地搜索桌面,只看到文具用品及便条纸之类很平常的东西,一本读到一半的书放在一旁;桌上型时钟旁边有个小日历,黑泽拿起来翻看,上头没做任何记号。

整个室内整理得一丝不苟,甚至有些煞风景。黑泽深深感受到阳一郎的洁癖与神经质,他不禁想知道,在这个小村落中,阳一郎独自待在如此煞风景的房间里思考着什么呢?

他起身打开了壁橱。根据他闯空门的经验,保险箱通常会在壁橱里。

不出所料,保险箱出现了,是旧型转盘式的。黑泽的手伸向转盘。

他一边转动转盘,附耳聆听,全神贯注在手指上,脑中却盘旋着文吉事件,就是关于那名入窟者男子的离奇死亡。

不知为何,黑泽总觉得那是阳一郎干的。

转盘的震动传到手指,黑泽一察觉到细微的触感变化便停下手,往反方向转动转盘。

虽然花费的时间比预期多,黑泽还是打开了保险箱。门开的瞬间,他的内心涌起一股类似自我肯定的感受,说不上是安心还是快感,但他每当打开锁的时候总是如此,仿佛有人点头认可自己“干得好!宝刀未老哦!”

黑泽探头看向保险箱内。即使这次目标不是财物,仍难掩心中的兴奋。他伸手进保险箱拿出里面的东西。

存折有两本,户名都是阳一郎。黑泽打算晚点再想钱的事,于是他没翻开存折,先取出放在保险箱深处的笔记本。那是一本横线笔记,用得很旧了,封面上头一片空白。

翻开一看,里面是满满的手写文字,前几页记了一些学术书的重点,中间部分则是写着日期与数字、类似账目的纪录。

翻着翻着,有个人名映入眼帘,黑泽停止翻页。这页列了好几个类似时程表的表格,里头记录着日期及数字,几个像是金额的数目字尤其显眼。

黑泽看到的是山田的名字,吃惊之余,也有些苦恼,只见他乖乖地将笔记本翻回第一页重新检视。

除此之外,保险箱最深处还有一个布袋,感觉像是使用多年的大束口袋。黑泽拉开袋口细绳,将袋子一倒,数个拳头大小的木块咕咚咕咚滚了出来。木块是漂亮的正立方体,各面都挖有小洞,小洞上还看得出上色的痕迹,但都掉得差不多了。这些都是骰子,想必正是每次抽选入窟者时使用的骰子了。

大颗念珠的最终位置决定牺牲者,而念珠传递的时间由唱歌的次数决定,唱歌的次数则由村长掷出的骰子数决定。

黑泽不假思索便握住骰子往榻榻米上掷了出去,掷出了数字三。

只是这样?这样便决定出牺牲者?他叹了口气,如此决定一个人的使命也未免太轻率了。他正要束回布袋,突然想再掷一次看看,于是,又出现数字三。

咦?黑泽坐直了身子,这次故意胡乱一扔,又是数字三。黑泽拿出其他骰子,逐个掷上数次。

“原来如此。”黑泽不禁咕哝着。

只有一颗除外,其他全是雕工精细的木骰子,外观也一模一样,但这些骰子无论掷几次都只会出现固定的数字。这颗只会掷出数字一、那颗只会掷出数字五,像这样,各个骰子掷出的数字都不同,但各自只会掷出固定的数字,以这层意义来看,这些全是同类的骰子。

只要透过这些骰子,便能自由决定由谁当入窟者了。这种程度的伎俩对黑泽来说并不难猜到,虽然他不清楚整个抽选仪式的具体步骤为何,阳一郎想必是在看到围成圆圈的村民每个人的位置之后,再挑出所需的骰子吧。

由于唱歌速度或村民所坐的位置无法预测,结果可能会与期待有出入,即使如此,某种程度应该是能够以人为操控,让特定的人当上入窟者。

这些骰子相当陈旧,黑泽心想,搞不好是从最初的献祭仪式一直使用至今的道具,无怪乎那么有分量;这些正是将女子献给山贼时所使用的、代代相传的假骰子啊。

花江说过,周造常被选上当入窟者。只要使用这些骰子,便不难陷害周造。黑泽将骰子收回布袋,合上笔记本,已经没有继续搜索的必要了。

得立刻去一趟岩壁才行,阳一郎打算杀害周造的铁证已呼之欲出。黑泽连忙将东西一一放回保险箱。

正要把笔记本放回原位,黑泽突然停下了手,因为他发现本子里夹了一张照片,直觉那张照片不单纯,于是偏着头望了好一会儿,有股不好的预感,好像组完益智积木时,却发现多了一块积木没组进去。黑泽再度翻开收拾到一半的笔记本,这次,他仔细地从第一页看到最后一页,接着翻开一直放在一旁的存折。

“这么一来……”黑泽心想,就有两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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