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奥和瑞莎待在一个一米高、两米宽的货箱里,被走私到南方的入口货品——违禁品。部队对集体农场进行彻底大搜查之后,村民用卡车将里奥和瑞莎带到最近的城镇梁赞,将他们介绍给自己的亲朋好友。在一间闷热的小公寓里,面对着将近三十人的听众,在烟雾缭绕的廉价烟味当中,里奥把自己调查的事情说给他们听。没有人对此事的紧迫感表示怀疑,也没有人怀疑民兵在调查凶手方面所表现出来的无能。他们从来不求助民兵,也不求助官方机构解决纠纷,他们总是相互帮助。这次也一样,问题只是不知道有多少孩子的性命危在旦夕。

大家共同计划如何将他们运到南方去,其中有个人是卡车司机,在莫斯科与萨马拉和卡尔科夫等城镇之间往返运输货物。卡尔科夫位于罗斯陀夫以北三百公里的地方,开车需要半天时间。尽管开车去罗斯陀夫实在太冒险,因为司机在那里没有业务,但他还是准备带他们去附近的沙赫蒂,探望家人可以成为一个合理的借口。听完里奥的经历之后,那家人也表示要帮助把里奥和瑞莎带到那座城市。

他们至少在这个货箱里待了一天半,完全被关在黑暗当中。司机运的是香蕉等奢侈商品,专门运往那些特殊商店。他们的箱子放在卡车后面,塞在其他装有珍贵水果的箱子下面。箱子里又热又干,整个路途都让人不舒服。每过三四个小时,司机都会停一次,将他们上面的箱子搬下来,让他们伸展伸展腿脚,在路边方便一下。

在漆黑一片的箱子里面,里奥与瑞莎分坐箱子两端,两人的腿相互交叉在一起。瑞莎问道:“你相信他吗?”

“谁?”

“司机。”

“你不相信他吗?”

“我不知道。”

“你这么问一定有什么理由?”

“在所有听完故事的人当中,就他没有提任何问题,他似乎没有在听,当别人受震惊的时候,他并没有感到震惊。对我来说,他看起来茫然、实际、冷漠。”

“他没必要帮我们,他不会出卖我们,否则他无颜见他的亲朋好友。”

“他可以捏造啊,比如说军警设有路障,我们被抓了。他想要帮我们,但他无能为力。”

“你有什么建议?”

“等下一次停的时候,你把他制伏,将他绑起来,然后你自己来开卡车。”

“你是说真的吗?”

“唯一确定无疑的方式就是把卡车弄过来。我们得有他的证件,我们的性命得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像这样,我们没有希望,我们不知道他会将我们带到哪里去。”

“是你教我要相信陌生人的好意。”

“这个人和其他人有点不太一样,他看上去野心勃勃,他每天都在运输奢侈物品,他一定在想:我想要那些东西,想要那些精美的纺织品,想要那些珍奇的食物。他知道我们是个机会,他知道可以拿我们换来什么,而且他也知道一旦我们被抓,他将要付出多大代价。”

“瑞莎,我其实是最不应该说这话的人,但是你现在说的是一个清白无辜的人,这个人似乎在冒着生命危险帮助我们。”

“我现在说的是我们要保证能够到达罗斯陀夫。”

“这难道不是已经出发了吗?你现在有理由这么去相信,可以为了这个理由去送死。很快,这个理由就变得让你可以去杀人;再后来,你可以为了这个理由去杀死无辜的人。”

“你不一定非要杀死他。”

“会的,我们可能会杀死他,因为我们不会将他捆在路边,这样风险会大很多。我们要么杀了他,要么相信他。瑞莎,事情就这么被搞砸了。这些人给我们提供食物,给我们找藏身之处,现在又将我们运往目的地。如果我们反过来攻击他们,不为其他原因只是为了预防就将他们的一个朋友弄死,我就和那些在莫斯科被你蔑视的人没两样。”

即使他看不见她,他知道她现在一定在微笑。

“你在考验我吗?”

“只是聊聊天。”

“我考验过关了吗?”

“这要取决于我们是否能够到达沙赫蒂。”

沉默一会儿之后,瑞莎问道:“这一切结束之后会是什么情况?”

“我不知道。”

“西方国家会希望你过去的,里奥。他们会为你提供保护。”

“我绝不会离开这个国家。”

“哪怕这个国家会杀了你?”

“如果你想要逃跑,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你弄上船的。”

“你准备怎么做?躲在山里?”

“一旦这个人死了,一旦你安全地离开这个国家,我就去自首。我不想过流亡生活,不想活在一堆只想要从我这里获取信息但却憎恨我的人当中,我不想以外国人的身份活着。我不能这么做,如果这样的话,就证明莫斯科那些人关于我的言论都是真的。”

“这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吗?”

瑞莎听起来有些受伤。里奥碰碰她的胳膊:“瑞莎,我没明白。”

“问题有那么复杂吗?我希望我们能够在一起。”

里奥沉默片刻,最后答道:“我不能带着叛国者的身份活着,我做不到。”

“也就是说,我们只剩下二十四小时了?”

“对不起。”

“我们应该充分利用共处的时间。”

“怎么充分利用呢?”

“我们相互跟对方说实话。”

“实话?”

“我们一定都有秘密,我知道自己是有一些,你难道没有吗?就是你从来没对我说的事情。”

“好。”

“那么,我先说。我曾经在你的茶水里吐过口水,当我听到左娅被捕的消息之后,我就认定是你举报的她。于是,我朝你的茶水里吐口水,差不多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你朝我的茶水里吐口水?”

“差不多有一个星期。”

“为什么没有继续?”

“你似乎并不在意。”

“我没注意到。”

“可不就是。好吧,该你了。”

“说实话——”

“这是这个游戏的重点。”

“我认为你嫁给我,不是因为你害怕,我认为你在侦察我。你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你告诉我的是假名字,我追求你,但我认为我才是你锁定的目标。”

“我是外国地下工作者?”

“你可能认识一些在西方地下组织工作的人,也许你在帮助他们,也许你在跟我结婚的时候,才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那不是秘密,那是推测。你一定要分享秘密——不可否认的事实。”

“我在你的衣服里面发现一个戈比,这枚硬币可以分成两半——这是可以走私缩微胶卷的工具。地下工作者才用这种工具,其他人都不会有这种东西。”

“那你为什么没有举报我呢?”

“我不能这么做,我就是不能这么做。”

“里奥,我和你结婚不是为了要接近国家安全部,我之前告诉过你,我是因为害怕。”

“那么硬币呢?”

“硬币是我的……”

她的声音有些游离,似乎在权衡该不该继续往下说:“我不是用它来装缩微胶卷,当我是难民的时候,我用它来装氰化物浆。”

瑞莎从未谈及过自己的家园被毁之后在马路上流浪的那段岁月——那是她生命中最黑暗的阶段。里奥紧张地等待着,不知道接下来会听到什么。

“我相信你能想象对女性难民来说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士兵,他们都有需求,他们在冒着生命的危险——国家亏欠他们,我们就是他们的补偿。一次之后——发生过几次——我被伤得很严重,我发誓,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情,如果看起来像要发生这种事情,我就将这种浆擦在他的牙龈上。他们可能会杀了我,把我吊起来,但他们再对另外一个女性这么做的时候可能会三思。不管怎么说,它成了我的幸运硬币,自从我带上它之后,我就没碰到过任何问题。也许一个女人身上带着氰化物,男人能够感觉得出来。当然,它并没有治愈我所受的伤,因为没有药物,这是我不能怀孕的理由,里奥。”

里奥在黑暗中盯着妻子可能所在的位置。在战争期间,女性先遭到被占领敌军的强奸,然后又被本国士兵强奸一轮。作为一名士兵,他知道此类行为已被国家所认可,被认为是战争内容的一部分,也是对某个勇敢士兵的适当犒赏。有些女性为了预防可怕的局面,会用氰化物来保护自己的性命。里奥认为大多数士兵可能会检查女人身上有没有带刀或带枪,但不会检查她们有没有带硬币——这会逃过他们的注意力。他揉搓她的手掌。他还能做什么呢?道歉?说他表示理解?他自豪地将那张报纸剪报裱框挂在墙上,却没注意到这场战争对她意味着什么。

“里奥,我还有另外一个秘密。我已经爱上你了。”

“我一直都爱你。”

“这不是秘密,里奥,这根本就不算什么秘密。”

里奥吻了吻她:“我有一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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