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空气包围着整座城市,刺眼的阳光像灼热的钢针般扎入我的皮肤。马路上一辆辆行进中的铁壳排放出污浊的尾气,夹杂着对面饭店冒出的阵阵油烟弥漫在四周,侵蚀着我弱不禁风的身体。我不耐烦地抹了抹额头不断涌出的汗珠,再次望了一眼手腕上的电子表。

“怎么还不来啊?”我自言自语地抱怨。

先在这里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迷案”,当然,这只是我的笔名。我是一个业余的推理小说写手,靠给杂志社撰稿换取一些零用钱。而我的正式职业,则是一名警察,确切地说是一名刑警。主业和副业之间虽看上去有着密切联系,其实两者却截然不同。写推理小说只需想象力到位,可以任意编造故事情节去迎合我的构思桥段,但实际办案则是一个完全相反的过程,必须要让自己的思维去迎合真相,直到得出结论为止。

“迷案。”突然从我的右方传来一声轻柔甜美的声音。我顿时打起了精神,倦意全消。

“夏时!”我愉悦地转过头,朝那个声音的来源——一个体态娇小的女生叫道。这个女生名叫夏时,是一次在推理迷聚会上认识的业余插画画手。她的本职是学生,现今刚刚从高考的煎熬中解脱,正值暑假。

夏时缓步向我走来,脸上的黑框眼镜和荡漾在脑后的辫子不太搭调,墨绿色的短袖外衣配上淡蓝色牛仔裤,在这样的季节显得活力四射。

“你怎么才来啊?”即使伴随着期待的心情,我的语气仍旧含有一丝不满。

“是你早到了吧。”夏时低头看了看表,说。

“哎呀!”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惊叫道,“我忘记了,因为怕迟到,我昨天特意将表调快了半小时。”

“我对你表示无语……”夏时一脸的不屑,“快进场吧,再不进去就真的来不及了。”

“哦哦……”我狼狈地又把表拨回原来的时间。

身旁的人络绎不绝地涌进入口。这是一个魔术剧场,今天正是我约了夏时来观看魔术表演。

“今天的主角是那个人称‘穿墙专家’的江冰吧。”夏时边走边说。

“对对,”我将手中的两张票交给入口处的检票员,“江冰可厉害了,他最擅长的就是穿墙魔术,还有密室逃脱之类的。要是让他去写推理小说,一定不亚于克莱顿·劳森。”

“我认为魔术和小说还是不同的。”夏时捋了捋发丝,“魔术呈献给观众的只是一个结果,只要所展现出的结果够炫目、够不可思议,这个魔术就是成功的。即使其内在原理极其简单或者极其无聊,反正观众不知道也无所谓。但是推理小说不同,推理小说的谜团不光要将不可思议的结果展现在读者面前,更要将导致这个‘不可思议结果’的内在原理和过程,亦即‘如何做到’这点毫不保留地剖析给读者,所以这个‘如何做到’才是关键,一定要让读者觉得新奇有趣,绝不能乏善可陈烂俗透顶。这就是魔术和推理小说最大的区别。”

我被夏时的滔滔不绝搞得一头雾水,干脆不耐烦地说:“管它呢,反正都很有趣。”

进场在位子上坐定后,夏时突然要吃爆米花。等我手捧两桶满满的爆米花回来时,魔术师江冰已经出场了。他穿了一身黑装,轻盈的身姿站在舞台上,让人感觉只要他轻轻一跃就可以悬停在空中。

第一个表演就是穿墙魔术。舞台中央横放着一堵看上去十分厚重的水泥墙。墙壁左侧有一盏高台,江冰缓缓走上高台,向观众深鞠一躬。随即高台的白色幕布放下,观众只能看见江冰在幕布后的影子。接着,江冰的身影逐渐向墙壁靠近,就在触碰到墙壁的一刹那,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了,就如同整个人已经融入到墙壁中,与它合为一体。

白色幕布又被拉起,高台上空无一人。台下时不时有人发出惊叹。之后,舞台上的助手又把高台移到墙壁的另一侧,放下幕布。就在观众们都屏息静待的一刹那,魔术师的影子忽然间从墙壁边缘徐徐移出,旋即在幕布后亦真亦幻地做着各种动作。当白色幕布再次被拉开时,江冰完好无缺地站在高台上,再次向观众席深鞠一躬。

连绵不绝的掌声震耳欲聋,江冰再次让观众见证了人的身体能够穿越坚硬水泥墙的奇迹。

“真厉害啊!”夏时也禁不住拍手称赞。

“这个原理其实很简单,”我的态度却十分不以为然,“就是利用光影……”

“闭嘴!”夏时突然脸色一变,威严地瞪着我,“不许说出来,知道原理就没有神秘感了。”

“好吧……”

江冰的魔术真是琳琅满目,之后的水中逃脱、布袋逃脱、铁笼消失等精彩表演,无一不让观众大开眼界。就连知道其中一些原理的我,也被江冰的表演手法牢牢吸引,欲罢不能。而一旁的夏时也是连连叫好,我相信以她的聪明才智,应该能看穿其中一些魔术的原理,但从她的脸上我并未见到她平时思考时的神情。或许,她根本不想揭开这层神秘的面纱吧。

我坐在破旧的办公桌前,百无聊赖地写着一宗盗窃案的结案报告。墙角的柜式空调早已成了摆设,制冷功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完全失灵。汗津津的制服包裹着我疲惫的身躯,使我不得不期待下班时间快点到来。

此时,我们的队长急匆匆地向我走来,他是个四十多岁的高大男人,走路的步伐宛如一匹奔腾的骏马。

“你看看这个,刚刚寄到警局的。”他将手中一张皱巴巴的白纸递到我面前,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我接过白纸,低头打量起纸面上的内容。白纸表面用铅笔方方正正地写了几行字:

魔术师江冰已被我永远封印在水泥密室中,不信的话就去××区的Q建筑工地瞧瞧!

一见到“水泥密室”四个字,我的“推理迷细胞”就马上蠢蠢欲动起来。我拉了拉已经和皮肤粘在一起的衣领,说:“不管是不是恶作剧,我还是去现场看看吧。”

队长阴森森地一笑:“那你今天又要加班咯。”

我和一名同事赶到信上所说的Q建筑工地,那里所处的地段十分荒僻。由于这几天持续高温,施工作业全部暂停,工地内空无一人。

进入工地,我卖力地搜寻信上所提到的“水泥密室”。

一间外表蓝色的长方形铁皮屋让我察觉到些许不自然。从屋子的窗口望进去,根本看不见屋内的景象,遮蔽在视线前方的却是一层灰蒙蒙的不明物质。

我走近窗户,窗闭合着,那层灰色物质紧贴在窗户里侧,使窗完全失去了向内打开的空间。我随手找来一块石头敲碎玻璃,用手触摸了一下那层灰色物质。手掌上熟悉的粗糙感让我意识到那是一片水泥。再仔细一看,刚才被敲碎的玻璃上也附着一层干裂的水泥灰。

我立即走到铁皮屋的门口,拉开门外的插销,使劲推了推门。推门的力道却完全反弹回我的手掌,门的里侧仿佛被什么重物挡住了。接着,我又绕到屋子的另一扇窗前,窗外镶着锈迹斑斑的粗铁条,窗的内侧依旧是一片灰色。

我渐渐意识到,这整间屋子似乎都从内侧被一层水泥壁堵住了。

二十分钟后,技术人员拆下了铁皮屋的房门,挡在门里的那层灰色水泥终于显露在我们面前,它如同一堵尽责的护城墙,伫立在门口岿然不动。我们在这片水泥壁上凿开一个手腕大小的洞,水泥的厚度大概有十几厘米。我找来一只电筒对准洞口向屋内照去,由于视线范围过于狭窄,只能径直看到屋子里正对面的那堵墙——墙壁果然被水泥均匀地覆盖。

随即我灵光一闪,带领技术人员绕到那堵墙的外侧,也就是镶有粗铁条的窗户外。在我的示意下,技术人员把窗玻璃打碎,在紧贴着窗户的水泥壁上再度凿出一个小洞。我再次把电筒照进去一探究竟。视线的正对面——也就是房门的那一面,也彻底被一片平整的水泥墙覆盖——除了门的位置上,刚才凿开的那个小洞之外。

也就是说,我分别在矩形房屋的两侧各挖开一个小洞向内窥视,证实两边墙壁的内部均被水泥封堵住,并且水泥是涂抹平整的。这就表示,这两侧的水泥绝对是从房间内部涂抹上去,这个工作在屋外是无法完成的。

接着,我们回到铁皮屋的门前,用电钻和重型榔头彻底挖开堵在门口处的水泥,这是个相当费力的工作。

挡在前方的灰色盾牌被击毁后,我们终于能够进入屋内。

铁皮屋的面积大约十多平方。果然如我之前所料,它的四壁被灰色的水泥从上到下完全涂满。就相当于在铁皮屋的里侧,有人又用水泥紧挨着屋子原本的墙砌了一圈新的墙壁。这番不可思议的景象让屋里的人产生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似乎整个世界都被封印在这小小的水泥盒子中,动弹不得。

由于两扇窗户业已被遮蔽,即使门口的水泥被凿开,光线依旧无法充斥整间屋子。在水泥墙壁的环绕下,幽暗的屋子显得格外阴森。我握着电筒让光柱扫过四周,忽然间,电筒前方的光晕捕捉到地上的一摊不明物体。我小心翼翼地走近,物体的轮廓也逐渐明朗。当手电筒的光线直直地落在物体表面,我才终于看清了它的真面貌——尸体,是人的尸体。我将光晕移至尸体的脸部——眼前正是江冰那张失去血色的面孔。

与其说江冰的尸体是躺在地上,不如说是“钉在地上”更为恰当。是的,尸体的颈部、手腕、腹部、大腿、脚踝——全都扎入了粗壮的大头铁钉,陈尸现场就像是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样子。

究竟是谁?是谁布置了这番令人发指的惨景?我恍惚地将电筒光线从尸体上移开,转而仔细查看起四周的水泥墙壁。毫无疑问,涂在铁皮屋墙壁上的厚厚水泥,没有任何一处凹凸不平的地方,的确是从内侧均匀涂抹。门口的水泥虽已被挖开,但在刚才挖开之前,我从对面小洞朝内窥视过,证实这部分水泥确实也是从内部涂抹平整,没有丝毫损毁之处。

也就是说,在我们破门而入前,这间屋子的所有出入口都从内侧被水泥封死了。更为震惊的是,现在的状况不光只是出入口,整间屋子除了天花板和地板,四面墙壁上上下下全然被厚厚的水泥壁取而代之,将案发现场封堵得严丝合缝。

这是个比“胶带密室”更为纯粹的“水泥密室”。

那么……杀死江冰的凶手,是怎么离开这间密不透风的屋子的呢?

是伽利略和牛顿开创的经典物理学失效了吗?还是杀人凶手拥有一般人类所没有的超能力?否则的话,凶手究竟又是如何消失于被四面水泥墙包围的密闭空间?逻辑上明明不可能发生的事,却实实在在发生了。这种矛盾感不断折磨着我,仿佛支撑世界的基本法则早已崩塌,眼前的一切都只是飘渺、虚幻的。

经法医鉴定,江冰的死亡时间在前日晚间,死因是后脑遭重击,颅骨破裂。

号称“穿墙专家”、表演穿墙和逃脱魔术的高手,最后居然死在一间水泥密室内,全身还被铁钉钉得死死的。是凶手要告诉世人“穿墙专家也不过如此,还不是被困在密室中束手无策”吗?不止如此,凶手还在向世人展示——我能够悄无声息穿过水泥墙壁,我比江冰更加厉害。

如果说,现在这个“被水泥从内部封堵住的密室”暗示凶手是个有穿墙能力的人,那么接下来的状况进一步补充说明了这点。

凶手要用水泥将铁皮屋的墙壁全部从内侧涂满,势必要准备大量的水泥。而我们立刻发现了凶手获得水泥的途径——直接在工地里捡现成的。

Q建筑工地,存放水泥的是一间几十平米的铁皮仓库。原本存放在仓库内的大量水泥失去踪影。我们在现场附近发现诸多用来存放水泥的空麻袋,结果证实那些都属Q工地。

仓库的唯一出入口只有一扇大铁门。但问题是,这扇铁门在好几天前,就早已被工头用挂锁从外部锁住,唯一的钥匙一直随身带在这位工头本人身上。工头这几天到外地探亲,完全不可能回来打开仓库的锁。而直到我们撬开挂锁发现水泥失踪之前,锁和铁门毫无损伤。那么凶手是如何进入仓库偷取水泥的呢?

或许,这个工头是凶手的共犯,他在回乡探亲之前,就早已把钥匙偷偷交给凶手。但是,现场的另一个状况又在“不可能性”上增添了一道枷锁。

仓库的铁门内侧有一根钢制插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我们撬开挂锁后,铁门还是无法打开,因为插销从里面插上了。

如果说,凶手有钥匙可以打开铁门外部的挂锁,那他又是如何在插销反锁的状况下离开仓库的呢?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凶手再一次上演了“穿墙”奇迹。然而,这完全不是舞台上的魔术表演,而是现实中真真切切的“不可能犯罪”。

当然还要补充几点:插销上无任何钢丝、鱼线、胶带接触过的痕迹,并且,磁铁的吸力也不足以在门外牵动插销,基本可以排除那些

推理小说中常见的“在门锁上动手脚”的老套密室诡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说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吧。

即使屋内开着冷气,燥热感仍旧死死侵袭着我。“一筹莫展”这个词来形容我现在的状况也许是最恰当的。

凶手是怎么办到的?

这个问题像花朵上的蜜蜂般盘旋在我的脑际,我不断地思考,妄图摸索到问题的标准答案。

记得学生时期,做一道数学难题,有时会一下子找到解题的突破口,然后只要顺着它抽丝剥茧,就能得出答案;但也有时,望着眼前的题目,完全没有头绪,根本连从哪儿下手都不知道,这种情况是最郁闷的。而我现在遇到的状况,就和后者差不多。然而,数学题做不出可以请教老师,老师会一步步耐心地为你讲解,最终一定能弄明白。但现实案件中的不可思议谜团,可不存在这样一个“知道标准答案”的老师。

前几天如此神采飞扬的江冰,居然一转眼变成了冰冷的尸体,舞台上的飒爽英姿一瞬间灰飞烟灭。从现在起,他的所有魔术表演或许只能作为残影留存于人们脑中。

凶手是谁?动机是什么?——这些问题在“凶手是怎么办到的?”面前似乎已经显得微不足道,它们只能成为鲜花旁陪衬的绿叶,永远暗淡无光。

坚固的水泥仿佛阻塞在我的每一根脑神经内,渐渐地,大脑终于抵不住疲劳,停止了运作。躺在粗制的凉席上,我放弃了与睡魔的斗争,缓缓合上沉重的眼皮。

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把我从梦魇中召回,我伸手摸索着一旁的电话机,拎起听筒。

“小王啊,”听筒对面传来队长那浑厚的声音,“快来警局,有人声称已经解开凶手离开密室的方法了。”

这句话彻底让我从意识朦胧的状态下清醒过来。“好我马上来!”我立即从床上跃起,炫目的阳光刺得我眼睛一阵疼痛。

赶到警局,见到队长的我气喘吁吁吐出一句:“什么情况啊?”

“沈翼风你认识吗?”队长突如其来说出一个我略有印象的名字。

“沈翼风?是个魔术师吧,貌似在行内很有名,实力和江冰旗鼓相当。”我搜索着脑中关于此人的记忆。

“嗯,就是这个人,说是知道了凶手逃出密室的方法,你过去探探虚实吧。”队长随手交给我一张纸片,“除了魔术师,他还在经营一家魔术道具商店,这是地址。”

“好,我去那儿看看,”随即我又想到了什么,问,“是他打电话到警局说已经解开密室之谜了?”

队长连忙摇手,“不是,是记者采访他时他说的,登在报上呢。”

“这么高调啊。”我的语气略有不屑。这时队长递给我今天的早报,里面有一篇采访沈翼风的报道。其中有一段,记者问到对江冰的死有何感想时,他这么回答:“对业界失去这么一位才华横溢的天才魔术师我感到十分惋惜。另外在这里小小透露一下,江冰的死亡现场所呈现的不可能状态,我基本上已经知道其中的奥秘了。”

“不管是不是炒作,我还是去问问吧。”我体内的“推理迷细胞”再次打起十二分精神。换上一件轻便的衣服,我离开了警局。

那家魔术商店位于市中心一条马路的转角。店门上的方形招牌用纸牌和硬币分别拼凑出“幻界”两字。推开玻璃门,一阵凉爽扑面袭来,驱走了身旁热滚滚的空气。我暗忖这里比没有冷气的警局惬意多了。

柜台后面,一个头发留到耳根,脸型宽阔的中年男子抬起头,吃惊地看了我几秒后,热情地说:“欢迎光临,需要什么?”

“你就是沈翼风吗?”我亮出证件,“我是调查江冰案件的警察。”

对方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惊讶,反而很镇定地跟我打招呼:“哦,你好。”

“我看了早报上的那篇采访,你说你解开江冰死亡的谜团了?”我单刀直入地问。

“呵呵,确切地说,是解开了‘凶手如何逃出密室’的谜团。”沈翼风的语气自信满满。

好奇和不服同时在我的心头涌起,我舔了舔嘴唇,问:“那么能告诉我吗?”

“能啊,你是警察,告诉你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也要尽一份市民的责任嘛。”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我们坐下说吧。”他指了指一旁的玻璃圆桌,那应该是平时给客人示范魔术道具用的吧。

“好的。”我拉出圆桌下的椅子,怀着期待的心情坐了上去。

当沈翼风从柜台后方走出时,我注意到他脚上穿的是一双蓝色塑料拖鞋,这和他上身平整的黑色T恤显得格格不入。

“凶手利用了某样道具进出密室。”沈翼风在我对面坐定后,字正腔圆地说。

“什么道具?”

“起重机咯。”沈翼风嘴角的弧度显示出对自己所言的自信,“凶手利用起重机将整个屋子吊起来,不就能从底下爬出来了吗?”

“不对不对。”我立刻感到一阵失望,“那个铁皮屋原本是工地的杂物房,是利用大型集装箱改造的。也就是说,地板是和整间屋子相连的,可以说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密封盒子,而不是没有底部的‘盖子’。所以即使起重机把那间铁皮屋吊起来,地面和墙壁依旧不会分离,也就不存在能让凶手进出的空隙。”

沈翼风腼腆地一笑,扬起眉说:“警察先生,我看你是误会了。我并没有说我解开的是那个水泥密室啊,我说的起重机诡计是针对那个仓库密室的。”

“啊?”我一时语塞。

“我偷偷派人去看过,”沈翼风的语调有些不稳,“确实,那间水泥密室是个完全的六面体,没办法用我说的起重机诡计。但是,那间存放水泥的铁皮仓库是直接从地面上盖起来的吧,也就是一间没有底部的房屋,真正的建筑材料只有四周墙壁和天花板这五个面。我想只要用起重机将仓库稍稍抬起一定的角度,凶手就能在不破坏挂锁的状况下进入仓库,偷取水泥。为了让密室更加牢不可破,凶手还插上插销将门反锁。最后他只要原路离开,放平屋子即可。”

“请别擅自闯入案发现场,会干扰我们的搜查工作。”我加重语气,略有不满地说。

“对……对不起,我也是一时好奇,以后不会了。”对方的神情略带愧疚。

“你说的这个……确实有可能,不过还要进一步调查。”我表面虽这样说,其实内心已经基本确信沈翼风的这个推测正是仓库密室的解法。

原来搞了半天是个这么烂俗的把戏,将房子抬起让凶手出入——这在动画片中都出现过无数次了,要是哪个挨千刀的推理作者将此作为核心诡计写进小说,一定会被挑剔的读者用口水淹死。

我又想起之前夏时说的推理小说与魔术的区别。现在我才体会到她话中的含义。魔术表现给观众看的正是结果,许多魔术的原理都基本相同,只需在表现外观上稍加粉饰,便能制造出完全不同的表演效果,而那些“基本原理”则是不容曝光的。但是推理小说不得不将那些“基本原理”赤裸裸地展露给读者,如果老是那些个重复的玩意儿,读者难免会厌倦。因此,作者也必须不断在这些“基本原理”的实施细节上下功夫,坚持不懈地创新。即使诡计的实行结果大同小异,中间的“实施过程”也绝不能打马虎眼。

不过这次,我还真疏忽考虑了起重机诡计,可能它早就落入我的“烂俗诡计”盲点了吧。

正当我懊恼自己的粗心大意时,沈翼风的声音响起:“这次的重点应该还是那个水泥密室吧,这我也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完全没个头绪。我们平时表演的那些穿墙魔术在这里根本派不上用场嘛。”

“嗯,现实案件和魔术当然不同。魔术只需骗过台下的观众就行了,现实案件可要骗过全世界的人。”可能是嫉妒沈翼风比我更早想到仓库密室的解法,我的语气略带讽刺。

“听说你们是收到一封通告信才发现江冰尸体的?”沈翼风突然话锋一转。

“嗯,信上只指明了Q工地的水泥密室,根本没提到那间仓库,看来凶手也知道那个仓库密室不堪一击,只把宝押在水泥密室上。”我胡乱揣测着犯人的心理。

“说不定凶手自尊心作祟,在寄信前把仓库密室那段擦掉了吧。”沈翼风半开玩笑地说。

“我始终觉得这个仓库密室不是重点,凶手只是为了从中取得水泥而已,弄出密室只是顺便工作,他并不打算以此来展现自己的非凡能力。”

“嗯,水泥密室才是重头戏。”沈翼风接过我的话,嘴角微微一翘。

告别沈翼风后,我再次前往Q建筑工地。

那个沈翼风真是个虚张声势的家伙。明明在报上说,已经知道了“江冰死亡现场所呈现的不可能状态”的奥秘,谁都会认为他已经解开水泥密室了嘛,搞了半天只是解开凶手如何从仓库偷取水泥而已,这不摆明了炒作嘛。

带着一股子抱怨,我重新勘察了一遍那个铁皮仓库。结果在仓库后面那片墙的底部,我发现一处凹陷,铁皮曾因某种外力而扭曲变形。这里应该就是挂起重机吊钩的地方吧。由此证明沈翼风的推测完全正确,凶手曾将起重机开到这边,稍稍抬起仓库的一侧,然后从底下的空隙潜入。如果要让一个人趴着通过,只需将仓库抬高几十厘米即可。

随后我又检查了工地内的起重机,仓门被人撬过,操控盘也被人撬开,其内的几根电线有被强行衔接上的痕迹。这些足以证明起重机的确被动过手脚。

好了,那么至此,“仓库双重密室”之谜就完全解开了。

回到局里,调查死者人际关系的几位同事也无大的收获。江冰在业界内人缘还算不错,才二十出头的他跟家人相处得也十分和睦,基本上没什么仇家。另外,调查江冰在案发当天的行动得知,那天江冰在自己开办的魔术俱乐部吃过晚餐后就匆匆离去,之后再也没人知道他的行踪,直到第二天我们发现他的尸体为止。

也就是说,现在除了破解了仓库密室之外,案件的调查工作几乎毫无进展。

每当遇到这种穷途末路的状况,我总会去找救星——夏时,把自己的苦闷一股脑倾诉给她。而夏时那过人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也暗中帮过我很多忙,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秘密。

星期六下午,我一如既往地约了夏时在一家咖啡馆碰面。

今天的夏时依旧显得朝气蓬勃,身上没有过多的修饰,全身上下的装束都透着一股自然纯净的少女气息。

“你也看新闻了吧,江冰被杀的案件。”我率先打开了话匣子。

夏时点点头:“嗯,感觉好突然,前几天还去看过他的表演,真是难以接受。”

接下来我便把整件案子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包括案件中那些匪夷所思的“不可能”状况,以及沈翼风解开仓库密室之谜的详情。对面的夏时目不转睛地聆听着,仿佛刻录机般把我的叙述一一记录到脑中。

“水泥从内侧全部封死,这是有史以来碰到的最滴水不漏的密室了吧。”我皱起眉头,摆出一副懊恼的神情。

“无论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只要知道内在原理,你便会发现一切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夏时微微一笑,“你还记得上次冰岸村那个案子吗?看似坚不可摧的密室杀人,最后的真相却出奇地简单。”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我这次实在想不通这个水泥密室,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这个密室太完美了!”我怨气十足地端起桌上的茶杯,将红茶一饮而尽。

“对了,”夏时突然直视着我,像是想到了什么关键性的东西,“那个仓库密室已经被解开了是吧?那位叫沈翼风的魔术师是什么来头?”

“他啊,”我的语气明显带有厌恶,“十足炒作的家伙。这么简单的把戏我也能想到,就是比他晚了一步……”

夏时不怀好意地一笑,说:“你是嫉妒吧。”

被夏时看穿了心思,我只得羞愧地摇摇头,“如果是你解开的,我就不会嫉妒……”

“为什么呢?”夏时睁大眼睛望着我。

“因为……”我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得岔开话题,“不过那个沈翼风倒是个很厉害的魔术师,他十分擅长近景魔术,构思过很多巧妙的点子。但是沈翼风在表演方面的天赋远不及江冰。”

夏时右手托腮,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杯中的饮料,不知道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对了,”她突然抬起头,“关于那个仓库密室的报道,报纸上是怎么写的?”

“报纸上怎么写的?”我一头雾水地反问道,“每份报纸都多少有些不同的,但是我们对外透露的就那些内容。问这个干吗?”

“你们对外透露了哪些内容?”夏时突然一脸严肃。

“我看看哦。”我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资料递给夏时,“就上面这些。”

夏时直截了当地说:“你念出来。”

“哦,好的。”我缩回捏着资料的手,举到自己眼前,像小学生朗读课文般一字一句念出声:“关于犯人获取水泥的途径,警方已经查证犯人是直接偷取Q建筑工地仓库中存放的大量水泥。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仓库铁门外的挂锁完好无损,凶犯进入仓库的方法还不得而知,有待警方进一步查证。”

夏时脸上久违的思索神情再度出现,她抿了口咖啡,继续问:“关于那封通告信,你们对外透露了多少信息?”

我想了想,说:“那个,就直接把通告信的内容透露了。”

“只透露了内容吗?别的什么也没说?”夏时追问。

“没说。”我肯定地回答。

“带我去见见沈翼风吧。”夏时倏地站起身。

“怎么啦?”我依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就是杀死江冰的凶手。”夏时丢下这句话后,径直朝咖啡馆门口走去。

直到来到“幻界”魔术商店,我依然想不通夏时离开咖啡馆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哟,警察先生啊。”沈翼风看见我的到来,脸上洋溢着热情,“这位是……”他随即好奇地望着一旁的夏时。

“哦,她是……我的助手。”我吞吞吐吐地说。

“你今天来是……”沈翼风侧着头,不解地问。

正当我不知所措时,夏时紧盯着沈翼风的脸,单刀直入地说:“是你杀死江冰的吧。”

对方突然脸部紧绷,表情瞬间凝结了,之前挂在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你……我……你什么意思?”他的嘴唇微微发颤。

我也被夏时的直截了当震慑住了,呆立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如果你不是凶手,那就很奇怪了。”夏时踱步到那张玻璃桌前,拉出底下的椅子坐下,将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你和这位警官讲解起重机诡计时,说过‘为了让密室更加牢不可破,凶手还插上插销将门反锁’这样一句话吧。可是……‘门被插销插上’这件事警方并未对外透露过,任何媒体都没有提及这点,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个细节的?你最多只应该知道铁门外扣有挂锁而已。”

“这个……”沈翼风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我这才恍然大悟,夏时说的这个细节我之前完全没有注意到。

“还有,”夏时用纤细的手指抵着太阳穴,继续说,“根据这位警官的回忆,当提到那封通告信的时候,你说过‘说不定凶手自尊心作祟,在寄信前把仓库密室那段擦掉了’这句话吧。你在这里用了‘擦掉’这个词。从心理学角度分析,既然你说了‘擦’这个动词,也就表示在你的意识里,信的内容是可以‘擦’的。实际上那封信是用铅笔写的,的确可以用橡皮来擦拭。可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一般人只会说‘涂掉’吧。当然,这也可能是巧合或一时口误,不能作为你是凶手的证据。”

“请跟我们走一趟吧。”我直视着眼前沉默不语的沈翼风,用威严的口吻说。

“这位小姑娘,”沈翼风的嘴角微微上扬,“你的推理游戏玩得不错。可是你说的这些都不能作为指证我是杀死江冰凶手的证据吧。到了法庭上,我都不用请律师,恐怕法官大人会直接因为证据不足而将我当庭释放吧。更何况,如果是我杀了江冰,我又是如何从四面密封的水泥密室中逃脱的呢?这可不是魔术表演哦。”

“我会解开水泥密室的,就像你故意解开仓库密室一样。”夏时冷峻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沈翼风。

离开魔术商店,我急忙问夏时:“他为什么要故意解开仓库密室引起我们注意?”

“我也不知道。不过肯定有某种目的,也许是解开水泥密室的重要关键。”夏时不紧不慢地说,“能带我去Q建筑工地看看吗?”

“好的,”我从口袋摸出车钥匙,打开车门,“刚刚的夏时好犀利啊,和以前完全不同。”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感慨。

夏时却斜眼看着我,说:“我以前不够犀利吗?”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额头片刻间冒出冷汗。

夏时没有理我,她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进车内。

汽车停在Q建筑工地的门口,一打开车门,热浪立刻汹涌地闯进车厢。工地的门口形式化地拦了一条警戒线,它仿佛赛道上的终点线,预示着案件最后的高潮即将来临。

那间铁皮屋就在离工地入口不远的地方,两扇窗户的内侧依旧遮蔽着灰蒙蒙的水泥,只有门口的那部分水泥被挖开,黑色的洞口如同怪物的血盆大口,迎候着猎物的到来。

夏时慢悠悠地走进屋子,我则慢一拍地跟在她的身后,这个画面就如同头领带着她的跟班。前方有一丝光亮射向屋内,是之前在水泥壁上凿开的那个小洞,它像一只正窥视着我们一举一动的眼睛。

这间幽暗的水泥盒仿佛有着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能够唤起人类内心的恐惧和绝望。

夏时先是围绕着墙壁走了一圈,不时用手触摸着干裂的水泥壁。她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圆睁着眼睛问:“天花板你们都检查过了吗?有没有……”

“没有任何通向外界的缝隙、机关。地板也检查过,同样没有问题。”我抢在夏时的前面回答。

“就是说没有任何‘犹大之窗’咯。”夏时低头喃喃。

我耸耸肩表示无奈。

夏时来到门口,仔细端详起挖口的横截面,若有所思地说:“这边这堵墙的水泥好像特别厚啊。”

“嗯,”我点头,“这一面的水泥比其他三面都涂得厚,可能是想将门这边封得更死吧。”

“这间屋子原来也是像这么空荡荡的吗?”夏时将手电筒还给我,问。

“这里原来是杂物房,本来放了一些钢材之类的东西,但都被凶手搬出去了,可能是为了更方便涂抹水泥吧,也可能是觉得这些杂物破坏了自己造出的艺术品的美感。”

“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夏时理了理头发说,“为什么一定要把江冰的尸体钉在地板上呢?”

“那肯定是沈翼风心理变态呗,他想羞辱擅长逃脱魔术的江冰,用钉子把他困住。如果你之前的推理都是正确的,沈翼风一定是因为嫉妒江冰的才华才将他杀害的。”我言之凿凿。

“去外面看看吧。”夏时迈出铁皮屋,侧头观望着屋外墙壁的她似乎注意到了什么,“这里为什么生锈了?”她用手指着深蓝色的外侧墙壁。的确,铁皮屋的前墙星星点点分布着几块咖啡色的锈斑,好似点缀在蛋糕上的巧克力。

“不知道。”我吐了吐舌头。

夏时围绕铁皮屋的外侧踱步走着,我依旧跟在她背后。这情景要是被同事看到不知会作何感想。她绕到镶有粗铁条的那扇窗前,弯腰凝视着什么。

我以为她在看窗后水泥壁上的那个小洞,于是上前欲把手电筒递给她。她却摆摆手示意不需要。

“你在看什么?”我禁不住好奇地问。

夏时指了指一根粗铁条的侧面,说:“你看,这有道很深的划痕。”

我倾身将头凑过去,却一个不注意撞到了夏时的脑袋。两人同时“哇”的一声叫出声来。

“你找死啊!”夏时瞪视着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像个犯错误的小孩般连连道歉。我捂着头,再次凑近夏时所指的粗铁条,棕色的表层确实有一道粗粗的印痕。

夏时仍然怒视着我,说:“你们一开始调查的时候没发现吗?”

“倒没注意,可这和案件有关系吗?”

夏时没有做声,在周围徘徊了几圈后,我又带她去查看了那间存放水泥的仓库。除了我先前发现的那些,夏时并没有找到什么新线索,她似乎也基本认同那个起重机诡计。

“怎么样?有没有头绪?”几乎逛遍整个Q建筑工地后,我急匆匆地问。

夏时却好像根本没听到我说话,依旧漫无目的地走在前方。突然间,她加快了步伐,往工地的西边径直走去。她一直走到工地的边界,再往后就是一条水质浑浊的小河。夏时停在了河边,低下头朝河面望去。河流两端各延伸到远方,如同一条停靠在工地边休息的巨蟒。平静的河面死气沉沉。夏时一动不动地盯着小河,可以想象她脸上沉思的表情。

小河离铁皮屋的位置不是很远,莫非这条河跟案件有关?

“夏时?”我唯唯诺诺地唤着眼前这个小女生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夏时转过头,朝我婉然一笑,“迷案兄,所有的谜都解开了哦。”

“啊啊啊?快……快说!怎么弄的?”过度兴奋让我有些语无伦次。

夏时指着小河说:“你看这河面,为什么是平的呢?”

“什么意思?”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使我一阵茫然。

微风轻轻拂过,撩起夏时额头的发丝,镜片后那双深邃的眼睛越加散发出神韵。蔚蓝的天空中,太阳依旧高高地挂在最顶端。我却早已对灼烧般的炎热失去知觉,似乎只有眼前的这个小女生能让我感受到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

左边是空荡荡的建筑工地,右边是寂静的小河,眼前是一位美丽的少女——这就是这次解谜的舞台,一切都将在这里拨云见日。

夏时清了清嗓子,说:“你们已经落入了沈翼风的心理陷阱。他之所以故意告诉你们仓库密室的谜底,就是为了用这个谜底去掩藏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起重机。”

我大惊失色,一时语塞。

夏时继续说:“知道仓库密室的真相后,你们便以为凶手只在这里用到了起重机,从而忽略了它在水泥密室上的用途。”

“你是说……制造水泥密室也用到了起重机?”

“没错,反正你们迟早会发现起重机被动过手脚。如果没有仓库密室,你们一定会把起重机和水泥密室联系起来。然而,仓库密室的出现作为挡在水泥密室前的烟雾弹,顺利吸引开你们的注意力。‘凶手为什么要用起重机呢?’‘哦,是为了制造仓库密室。’——这个逻辑顺理成章地被你们所接受。起重机的真正作用就这样成功地被隐藏。

“就像古人在建造帝王的墓室时,会在真墓室前存心造一个假墓室欺骗盗墓者。而这里的仓库密室就是沈翼风建造的‘假墓室’。”

“原来仓库密室还有这层含义啊……真狡猾。”我使劲咬了咬嘴唇。

“总结下来,制造仓库密室的目的有三个。”夏时竖起三根手指,“第一,凶手确实需要大量的水泥,而从仓库获取是最便捷的途径;第二,作为‘水泥密室’的辅助谜团,加强案发现场的不可思议效果;第三就是我刚才说的隐藏起重机的作用。而沈翼风故意告诉你仓库密室的解答我想也有三个原因。第一是在公众面前炫耀自己的聪明才智;第二是让你们不会怀疑他就是凶手,因为没有哪个凶手会傻到说出自己的犯案手法;第三……他可能突然怀疑起你们警察的智商,觉得你们未必能想到仓库密室的真相,于是干脆亲自告诉你们。”

听到最后的第三点,我一时之间真不知道气打哪里出。“可是,水泥密室是全封闭的呀,有起重机也没用。”我连忙提出自己的疑惑。

夏时微微一笑说:“起重机在水泥密室上的用途当然不只这么简单。嗯……你还是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吧,为什么河面是平的?”

我挠了挠后脑勺,真不知夏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因为重力的关系……所以水面都是平的啊。”我随意回答道。

“那么,”夏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水泥墙壁又为什么是平的呢?”

“啊?”我继续不知所以然地呆望着她,“这当然是直接涂抹平整的。”

夏时的嘴角扬起一丝弧度:“如果把‘水面平整’的原理用在水泥墙壁上呢?”

“那怎么可能,水是液体,水泥是固体。”我急忙反驳。

“确切地说,水泥在干了后才是固体。”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水泥是由水泥灰和水混合组成的。”

“然后呢?”

夏时继续说:“那间铁皮屋,门这一边的那堵墙,因为内侧的水泥是平整的,你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侧的水泥是从内部涂抹上去的。这正中了凶手的圈套。”

“有什么不对吗?在屋外又如何把水泥涂抹平整?”我依然一脸的困惑。

“这里的关键字是‘平整’,‘平整’就一定能和‘内部涂抹’划上等号吗?”

“夏时大人……”我快哭出来了,“你就一次性说清楚吧,别卖关子了。”

“好吧,”夏时的怜悯之心终于被我唤起,“我的意思就是,凶手用了某个诡计,他在外部照样能把内侧的水泥弄平整。

“确实,铁皮屋其他三面墙的水泥都是从内部涂抹上去的,唯独只有门这边的墙壁,凶手并没有涂抹水泥。他用了另一个方法——他先将干的水泥灰洒在两边的墙角,水泥灰的量都被算计好。然后凶手走出铁皮屋——当然是大摇大摆从门口出去的。随即他关上房门插上门外的插销。接着,凶手开来了起重机,将起重机的吊钩挂在对面窗户的粗铁条上,这就是我们看到的划痕的由来。之后,起重机把整间铁皮屋吊起,保持在竖直状态,也就是门朝下的姿态。凶手操控起重机的吊臂使之左右剧烈摇晃,亦或将铁皮屋架在地面上左右摇摆。总之这些工作的目的是尽量让干水泥灰在铁皮屋的底部均匀分布。最后就是整个诡计的高潮部分。”

我静静地聆听着夏时口中的每一个字,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夏时稍微顿了顿,继续解说:“凶手将吊着铁皮屋的起重机开到小河边,将铁皮屋的底部——也就是门的这面缓缓浸入河水中。

“这个工作必须十分小心,一定要让铁皮屋保持在垂直于水平面的状态。不一会儿,河水从门缝涌进铁皮屋,慢慢淹没了底部的水泥灰,并和其混合成流状的水泥浆。水泥浆则因重力关系,完全均匀平整地分布在铁皮屋的底部。也就是说,屋子浸没于水中的深度就等于水泥浆的厚度。铁皮屋就这样被吊着保持在河面上一段时间,之后再将其拉出水面,第二天底部的水泥完全变干后就形成一堵看似从内侧涂抹平整的水泥壁了。

“凶手把江冰的尸体固定在地板上,把屋内的杂物全部搬出去的原因也显而易见了;靠门这一面水泥墙的厚度与其他三面不同亦可解释得通了;铁墙外侧的锈斑则是在水里浸泡所造成的。

“这个诡计的天时地利都恰到好处。由于高温,施工作业暂停,这里又地处偏僻,平时根本没什么人经过,更别说晚上了。同样因为高温,水泥干得也比平时快。我想,凶手可能在案发前一天就已经将铁皮屋的三面墙壁涂抹上水泥,做好了所有的前期工作。”

听完夏时的叙述,我哑然在原地。仿佛沦陷在虚幻世界的我一下子被拉回现实。奇迹的秘密被揭开的那一刻,奇迹已不再是奇迹。

“热死了,回去吧。”夏时轻叹一口气,径直朝工地出口走去。而我这个警察,目前扮演的仍然是跟班的角色。

王警官:

当我发现你已经解开水泥密室的时候,我知道我精心设计的艺术品就这样被毁了。那是我毕生表演的最大魔术。我坚信它可以骗过全世界的人,事实却证明我错了。

江冰有非凡的魔术表演天赋,但却不是个擅长构思魔术点子的人。而我则刚好与他相反,我不太会表演大型的舞台魔术,但是脑中却有想不完的好点子。于是我决定找江冰合作,说是合作,其实就是向他出售我的魔术点子。就这样,江冰用我的创意活跃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我则默默无闻地躲在幕后,在金钱的利益中寻找短暂的慰藉。

某一天,我告诉江冰今后不会再卖魔术点子给他了,没错,我要用自己的表演来证明自己的魔术创意。可他却羞辱我说,我根本就不配当个魔术师,我根本不会表演魔术。霎时间,所有的怨恨汇聚成一点冲击着我的大脑,可能正是这股力量唤出了隐藏在我心头深处的恶魔智慧。从这一刻起,我便决定要杀死江冰,当然不能平平无奇地杀,要用最具美感、最具创意的方式结束他的生命。

把一个穿墙专家封印在严丝合缝的水泥密室内,我想,这么个独具匠心的创意全世界再找不到第二个了吧。他不是说我不会表演魔术吗?那我就亲自表演个能骗过所有人的魔术给他看。

在建筑工地布置好一切后,第二天我就约他在那边见面,我骗他说我可以考虑继续卖魔术点子给他,他当然欣然赴约了。我用石头敲碎了他的脑袋,那种感觉真是太畅快淋漓了。

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虽然你没有证据证明我就是杀死江冰的凶手,但就像你说过的,我完全把宝押在了那个让我引以为傲的水泥密室上。既然你彻底揭穿了我的诡计,那我就是彻底地失败。

从我给你们寄通告信就可以看出,我是个表现欲极强的自我主义者。我那可笑的自尊心不容许我苟活在失败中。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我生存的意义了。也许,我该和你一样,当个推理小说作家,我相信自己的才能一定能在这一行得到充分的发挥。

最后,我想告诉你,你的助手很厉害。

沈翼风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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